这样才能思考。

这样才能想事情。

中年男子再啜一口酒，淡笑道:“所以，你终究是在逃。一切，只是你的借口。”

江忆染的身子轻轻颤抖。

他低着头，攥紧衣袖，却依然不说。

从灵偃山下来，他都一直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他很努力地说出接下来的话:“人，都是会害怕的。我当然会怕。”

“可是害怕解决不了问题，逃避也一样。你应该明白。”中年男子平静说道。

但终究，还是有一丝一缕的情绪积压下来。

江忆染从未这般狰狞过。

藏在狰狞背后的痛苦，大概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懂。

这些挤压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

可中年男子依旧很平静。

刚刚的一盏酒，已经喝完了。

江忆染的眼微微泛红，他站起身，猛然拂袖，沉厉道:“我当然明白。可那又如何。明白。我依然拿不出面对的勇气。从灵偃山下来，我想找我的路、找我的答案，结果我发现，其实路就在我心中，我也明了所有的答案。但那没有用，没有用！无论怎样的选择，都会有人因我而伤，因我而死！可我不想这样，不想这样！我找不到，找不到真正能解决问题的方法。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死局！”

他起先也是颇感意外地怔了怔。

但很快便平静下来。

他这样的人，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他继续朝酒盏里吹起，悠悠笑道:“当然会有。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么？”

江忆染身上的黑气在缓缓变多，浅淡的墨红色在攀上他的紫青异眸:“为……什么。”

“你太在乎。你想太多，你总觉得要自己扛。”中年男子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突然仰头大笑，“哈哈，怎么样，是不是觉得都是老毛病了。”

江忆染感觉喉间一股逆血上涌。

中年男子潇洒无比地将酒盏抛到一边，站起身，捧着手，感慨道:“你要记住。你在乎，也有很多人在乎。你想的，也有很多人在想。你不用自己一个人扛。因为很多人都在你身旁。我知道你在改，但有时候慢慢地改变会敌不过时间。若是你在心里总是无法将这些感同身受，那便无法破除心中的魔障。”

“魔障……魔障……”江忆染颤抖着喃喃。

他的唇开始泛起诡异的灰紫。黑气开始渐渐布满全身。

中年男子依旧镇定。

他微微俯身，轻轻晃了晃手:“你看，至少她很在乎你的在乎，至少她想知道你想知道的答案，至少她没有放弃你或许会放弃的希望。”

江忆染缓缓抬头。

然后他看见了中年男子掌间的那片光影。

光影中。

金光，断崖，柳树，青石。

还有她。

还有她满含思念与殷切的目光。

还有她坚定而又倔强的心。

“海……棠……”

江忆染的眸立时恢复了紫青，甚至瞬间溢满泪水，而在轻轻唤出那两个字后，他晕倒在了地上。

******

这次，依旧没有梦到什么。

他很快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靠在一根蟠龙柱上，他发现那中年男子还在远处边喝酒边喝茶，他发现自己感到异常的虚弱与疲惫仿佛经历了一次打劫。

但他依旧咬着牙很快地站起身。

他看向中年男子，大声喊道:“你到底是谁？”

中年男子好像被吓了一跳，刚喝的一口酒喷了出来，打湿了棋盘。

但那些沾在棋盘上的酒珠。很快便又消散了。

他放下酒盏，也站起了身，看向江忆染:“小友啊，为何一醒来便问我这个问题呢。”

江忆染轻呼一口气，沉声道:“你为什么好像对我的事情如此了解？”

中年男子很是无辜地摊摊手:“我看到的呀。”

“看到的？”江忆染惑道。

中年男子指了指江忆染的心:“从你心里看到的。”

“从我心里？”江忆染越发不解，而且突然又感到一阵头疼。

这头疼自然不是因为不解而发，似乎是刚刚醒转后过于急迫带来的感觉。

“你相信，读心术么？”中年男子微微探出头，手掌附在嘴边，悄声道。

江忆染眼角抽了抽。

中年男子这般模样，与其本该仙风道骨的气质全然不搭，反而像一个老神棍。

他深吸一口气，摇摇头:“未曾见过。”

“我会读心术，自能知你过往与所想。”中年男子话语中多了几分小得意。

“真的……有读心术？”江忆染还是有些不信。

中年男子耸耸肩:“当然有，反正我就是靠这个知道你的事的，信不信，那便看你自己了。”

江忆染咬着嘴唇，徐徐问道:“前辈，到底是何方神圣？是何名姓？”

中年男子呵呵一笑:“我还以为你能猜到呢，你不是特别细心聪慧一个人，之前难道在那棋局幻境里，难道你没有注意到？”

最重要的是，他周身竟然丝丝缕缕的黑气飘出。

中年男子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些黑气。

于是他在为自己满上一盏。

他微微一抬酒盏，向江忆染示意，温润微笑道:“没有谁的人生。是死局。所有人的人生，都只有前路。”

江忆染的心，有那么一刹，好像被刃，狠狠穿过。

江忆染跪了下来，双手撑着地面，眸中的红又深了些许，身子微微颤抖:“前路，前路。前路，便是向前。可是，向前，皆是血海。我不止梦见过一次。闭眼就是好多好多的鲜血，淋漓的鲜血里，都是我放不下的人。”

“可你若不向前，那便永远是血海。你若作出选择，或许便不是。”中年男子轻轻抿了一口酒，向茶盏中吹气，“嗯，或许，确实只是或许。人生本就不可能总是如意。一切都是在渺茫中挣取希望。”

“希望……会有么。”江忆染感觉有些恍惚。脑海中浮现出很多之前在梦里见到过的画面，他的声调也变得有些虚浮。

“那么。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为何要逃？”中年男子摇头叹道，“按你的性子，明明不该如此。也不会如此。”

江忆染终于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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