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洛海棠，她虽已陨亡，身上却犹然浮动着绯红色的微光。微光里氲着的，有深深的温柔，亦有幽渺的圣洁，更多的，却是思恋与执念。

蔺九星甫一消失，东方鬼帝等人立作鸟兽散，各自施展手段逃命。

李墨挥剑斩来，星月倏忽，如越虚空，径直到了蔺九星面前。反观蔺九星，寄身法阵之中，身形才堪堪隐没些许。蔺九星眼角直跳，却没有慌张，他可不是没有防备的。

那些墨色藤蔓如大蛇般狂舞，呼啸奔前，仿佛掀起墨浪，涌向星月。

其实，从眼前来说，施展遁法才是最快离开这里的选择，但蔺九星的考虑却是这样子便是让李墨有迹可循，到时被纠缠上可就不妙。逃跑这种事情，当然是要一劳永逸才最好。不过，这样也势必要承担风险。毕竟，法阵再快，却未必快得过李墨的剑。而现实，也确实如此。

是的，两个小娃娃重新出现了，再出现时，已是在洛海棠的身边，一人拉着一只手。想来，多半是李墨的手段，但到底是何以实现的，就连纳兰若和白发女子也感知不清楚。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两个小娃娃依旧好好的，这就足够了。

谁料，今天所发生的，仿佛真就从头到尾都要跟他作对，但见墨阳之中，银光如蝴蝶轻扇翅膀，一线剑意便似离弦之箭般掠出，透入灰黑色法阵凝出的光幕，直直在他肩头透过。

蔺九星闷哼一声，深深咳出一口血，却到底是捱了过去。不及李墨再出第二剑，他便彻底消失在了灰黑色的光影间，只留下无比怨恨的一瞥。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已。

看着消失的蔺九星，李墨长长叹了口气。

他垂下手中剑，那剑却是重化银色长河，长河上缀着墨蓝色的光点。长河轻转，一部分如花瓣飞舞，不知飘向了何处，一部分却是凝云成雨，坠在山庄甚至是整个辽阳的每一个角落，剩下的幽幽如雾，全数融进了墨衣紫衫的身体里。

似乎，包括李墨在内的任何人，都没有注意到，遥远的天空一角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其间，是混沌，是永寂，仿佛要将周围都给吞噬。

注意不到，是因为这本就不是那时该有的存在。

所有的茫茫，来自陆念情的心。

******

海棠花雨赠海棠，花雨飘飞人相拥。

真是，好遥远呐。

陆念情忽而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上已经覆满了海棠花瓣。

他轻轻吹口气，花瓣飘飞，如梦如幻。

有时候，会觉得梦里就很好。

那不过是因为梦到的是美好。

如果梦是染血的梦，又有谁会喜欢。

陆念情摇头一笑，花瓣簌簌落下，却只是空有笑的表情。

一道清泠而幽远的声音随之而起:“你这样突然笑起来，会很吓人。”

说话的，是红衣。

她坐在对面的一株海棠树下，抱着膝盖，眉眼间带着一抹清怅。

陆念情抿了抿唇，轻声问道:“过了多久？”

“很难想象。”红衣说了四个字，稍稍顿了顿，似乎在回味，然后才补充道，“只有十息。”

陆念情并没有感到惊讶，他微惘道:“只有十息么？我却感觉过了十世。”

其实，幻梦中所见，决然没有这么久。

可是，对于陆念情来说，便与九世十世无异。

当一个人含进了所有的寄托，她的生与死也就变得无限漫长。千载百载的念头，全部融于其间。

红衣似乎也不怎么惊讶，只是把下巴抵在膝盖上，低声道:“这么久啊。”

“是很久呢。”陆念情仿佛重复般喃喃着。

“所以，你看到想要看的了么？”红衣眨了眨眼睛。

陆念情想了想，很是斟酌地说道:“看到了，没看到。”

红衣习惯性地鼓了鼓嘴:“每次你说这样的话，我都听不懂。”

“听不懂才好呢。”陆念情眉眼轻垂，“至少，我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红衣双眸微亮，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真的么？”

“真的。”陆念情很确定地点头，慢悠悠站起了身。

他身上的花瓣并不滑落，反而随风而起。

那些花瓣好像也有了灵性，不喜欢孤零零的，几片凑到一起，就仿佛重新簇成了一朵新的海棠花。

所有的花瓣像是环带般在他周围飘着，却不仅仅只是飘着，给人的感觉分明更像是依偎。

这样的景致，也算是奇景了。红衣倒是不以之为奇。毕竟，她自己也经常弄出这样的画面。若论场面之华丽清峻，当初她化作如今这般模样时，红霞漫天、灵鹤衔飞、一山花开，怕是犹有胜之。

当然，看到陆念情的样子，红衣心中依旧有一抹最真挚的欣喜。

因为她知道，就像陆念情说的那样，至少对于将来，他已经重新有了方向。

新的方向会通往哪里？

她并不清楚，也许只有他自己清楚，也许将来他会告诉她。

这些其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无论化魔，无论入仙，她都会跟在他身后，哪怕他不会回头看她。

只要能跟在他身后，像以前那样，像今夜在山庄里这样，就已经足够。

仍旧是花瓣雨中。

陆念情蓦然想起了那一天，从北地归来的那一天。

那一颗思恋化血的心。

******

蔺九星念头堪起，脚下便有一方灰黑色的法阵浮现。法阵边缘，一圈圈墨色藤蔓攀援而起，似要通天。他显然只要自己脱身，根本不管东方鬼帝等人。

睁开眼睛的刹那，并没有意料中那种恍惚的感觉。

一梦生死，明明该是挣扎难言的事情，陆念情却发现此刻的自己异常清醒。

仍旧是海棠树下。

可是，星月在其间翻飞，毫不受阻，就似砍瓜切菜一般，势如破竹。直到没入深处时，才仿佛斩到了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而稍稍顿了一下。紧接着，那东西便是直接炸开，有如熔成一团墨阳，反将星月吞没了。

蔺九星面容阴毒，想着自己付出这般代价，又牺牲掉一件宝贝，也该建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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