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才不容易出错。

出错了不好，出错了就会辜负。

陆念情看着周围，似乎还能感受到残留的气息。

那一日的生死之决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红衣依旧跟在他后面，安安静静的。

路，要一步一步走。

陆念情从来就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人都在努力地活着。

活着，其实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真正让人心痛的，不仅仅是辜负自己的努力，还有辜负别人的努力。

所以，要知足。

所以，要踏实。

当记在帐上的人命越来越多，陆念情发现，自己就不会想太多。

这时候想的，总是那几件事。

以前，或许还是没有学会接受，还是没有学会面对。

他现在能够站在这里，不止是因为自己。

那么多的事情要做，那么多的人要守护。

一个人逃，就要拖一群人死。

陆念情笑了起来，笑得凄然。

还有，一抹深深的疯狂。

他确实是重新有了方向，重新找到了前进的路。

但。

就像红衣不清楚路会通向哪里，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

未来？

活下来的人，才有机会谈未来。

活着的人，只能谈现在。

陆念情一挥手，所有的花瓣凝成的花朵全都飘到了湖上，像一盏盏莲花形的小河灯，在无数从水中生出的海棠树间，跌跌撞撞地慢慢飘向远方。

浅绯色的光幽幽如火，衬上海棠树上摇曳的花瓣，将整片湖面浸染，将半空都映出迷幻的色彩。

“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陆念情眉眼轻垂。

红衣抬眼看向他，似乎听出了他话里的异样。

“有一个公主，常年待在深宫中。偶然一次，皇宫动乱，宫外的一个白衣侠客进了宫中，和公主相遇。侠客机缘巧合下救了公主，公主让他带她出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侠客答应了。公主天真活泼，喜欢看新奇的东西，侠客就准备带她去一处好玩的所在，需沿江泛舟方可得见。当时，刚好逢着节日，河里都是莲花河灯。侠客撑木舟，公主便在舟上戏水，时不时捞起河灯，又轻轻放下。竹舟不知飘了多久，便看见，那些河灯全部被架成堤坝似的竹竿拦了下来，重新收起。公主很伤心地说，‘我小的时候在宫中，曾经以为这些河灯都会漂去更远的地方，离开京城，顺流而下，也许就能看到大海。呵呵，我真傻。’侠客回答说，‘殿下不傻，我希望殿下一直都能这样想。河灯有很多，并不会所有都被拦住。总还会有些，倔强地越过去。’”（注一）陆念情萧索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以前，我也以为，自己能做越过竹竿的河灯，但最后才发现，我从来都是被拦下的那一群。”

红衣张了张嘴，涩然无言。

陆念情却是脚步轻转，朝着她露出微笑:“不过，我忽然发现，就算我被拦住也没事。如果，如果能让周围河灯过去，同样是很好的。做人嘛，总有不如意，不能求太多的。”

红衣本是伶俐活泼的人，可现在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不是不擅长安慰人。

她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一个已经在安慰自己的人。

陆念情回过身，伸出手，语调平静，却又太过平静:“红衣你看，下雪了。”

红衣怔怔地伸出手，果然有片晶莹的白融在手间，泛开一阵冰凉。

原来真的是雪。

这个季节，本不该落雪的。

可雪花却纷纷扬扬的，一下子打了起来。

为什么会下雪呢？

是在祭奠么？还是在追忆？

“雪花又名未央，意思是没有尽头。”陆念情看着掌心一片片融去的雪花，惘然道，“没有尽头的东西，往往很美丽。没有尽头的东西，也往往最痛苦。这一世又一世啊，难怪他会着急。如果不彻底断绝，或许真的会成为梦魇吧。”

红衣微微感到茫然。

那个所谓的“他”，是谁？

她有些不太明白陆念情的话。

但其实，真正让她感到茫然的是，刚刚那一瞬间，陆念情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陆念情明明是站在那儿，可那一瞬间她看去，就好像是另一个人站在那儿。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红衣也不知道，她只是莫名地确定。

幸而，这种奇怪的感觉终究只有一刹而已。

当陆念情重新变成陆念情，红衣所念之间，是满满的心安。

陆念情终究不会读心。

他并不知道红衣在想些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的念头越来越简单。

有时候，简单才能看得清楚。

陆念情微微仰起头，望向天空中织起的一帘帘白线，轻声喃喃道:“雪停了，花才会开。”

然后。

所有的雪花就这样停在了半空。

明明风还在吹，明明天空中还有星子在闪烁。

可是。

雪花就这样停住，仿佛绣在一片幕布上似的。

未央花儿被绣住，却有别的花在盛开。

海棠树上本就有花，那只好让它开得更盛。

要盛，要有光，要烈得像火，要火里润着清洌似水的深情。

每一朵海棠，仿佛都听到了召唤，摇曳着，泛起绯红、粉白、浅紫的光晕。

那些河灯本已圆了，那些光辉本已暗了。

现在，却是重新亮了起来。

红衣睁大了眼睛。

她终于还是感到了惊讶。

或者。

确切地说，更多的，是沉醉。

这样的景象，有清泠的味道，清而不寂，于是乎，美得出尘。

而惊讶也在不知不觉间愈发深了。

因为，在她的感知里。

陆念情的修为在越来越高。

他在破境。

他在破境，红衣却突然想哭，红了眼眶。

注一:这个故事参考了《少年锦衣卫》第一季阿九和段云的相关情节，对话内容部分借鉴原作，部分进行了加工

不逃的时候，便恍然。

哪有时间感慨，所谓的身不由己。

等现在学会了，才发现，原来，对人好的方式会有两种。

这世道，温柔能给人一时的清欢。

带着那些花，陆念情向前慢慢走，走到了海棠林外，走到了碧绛湖边。

终究只是一时。

冷漠些，争得的，却是一世。

所谓身不由己，大概只是逃避生出的谎言。

在一般的夜幕下。

在不同的夜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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