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是虚掩的。

甚至能看见影影绰绰间的晦明不定。

然则，陆念情很快也便接受了。毕竟，奇奇怪怪的事情已经很多了，不差这一件。

更何况，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要见的人，陆念情都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否做好了准备。他需要专心些，全神贯注些，这样也许不会那么悲伤。

陆念情给雨宫樱出主意的时候可没有提前想到这些，顿时大感无奈。其实别的倒没有什么，只是雨宫樱于他而言更像是妹妹似的存在，结果追着他喊师傅，总感觉奇奇怪怪的。

她在想他在想些什么，他却什么都想不出。

因为他竟然没有勇气在终于决定好面对后先去看看自己的孩子。

他说雨宫樱很勇敢，说自己不够勇敢，有一个缘由，就在这里。

甚至能听见断续、清脆又带着稚气的声音。

他已经在这座屋子前站了好久。

雨宫樱在稍远地方的也跟着站了很久。

陆念情需要做的，只是推开门，简简单单的推开门，仅此而已。

可是。

真的仅此而已么？

哪怕到现在，陆念情依旧没有决心迈出那一步。

他有些好奇。

只要推开门，就能完全地满足好奇心。

然而，他终究没有。

难，难，难。

似乎，连雨宫樱都感觉到了。

她渐渐明白，为什么陆念情告诉她，开始，是最难的。

陆念情选择了什么也不想，顺其自然。

这真是很逃避的态度。

但在他心里，应该还不是全无用处。

至少，他可以先让自己平静下来。

只是平静大抵不够，冷静该更合适，以致于冷寂，或许就能生出些勇气。

有些荒谬，有些可笑，有些凄惨。

无奈如何，都是陆念情真实的样子。

人的复杂，本就是谁都想不通透、看不明白的。

幸运的是。

一定可以说是幸运的是。

陆念情逃避的念头终究是被打消了。

从虚掩的门后面，慢悠悠探出一个小脑袋，却正是小墨衣。

他胖乎乎的小手扒拉着门，墨云般的眸子流溢着晶莹的光，声音软糯糯的:“阿爹，为什么不进来。”

陆念情筑起的所有防线，只是一刹间，就彻底瓦解。

在自己的孩子面前，父母又怎么可能有什么伪装，恨不得掏出心来。

陆念情其实最不愿意的，就是在孩子面前落泪。

可他真的克制不住。

泪珠簌簌滑落，他蹲下身子，努力弯起嘴角，让自己哭更接近笑一些。

他颤声道:“爹这就进去。”

小墨衣似乎不太明白陆念情为什么哭，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便是松开门，走上前来，伸出手为他擦眼泪，一边擦一边眨巴着眼睛:“阿爹，别哭，墨衣和妹妹都在。”

陆念情揽着小墨衣的手，不住点头。

这时候，门，彻底打开了。

小紫衫也噔噔噔跑了出来。

她藏在小墨衣身后，只把脑袋搭在哥哥的肩膀上，向着陆念情笑嘻嘻地做鬼脸:“爹爹这么大了还哭，羞羞。”

陆念情眼泪更多了，笑得也更肆意，越发分不清是哭是笑。

如果旁人见了，大概会觉得这家伙是不是疯了。

可他们又怎会知道，仿佛疯了一般的陆念情心中是何等的欣喜。

原来，久别重逢后再见到孩子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当死亡的殇意浓萦心间时，见到孩子活蹦乱跳的模样会有这般的自在。

原来，亲眼目睹孩子的变化，看着他们不久前才牙牙学语，现在便能这样生动地说出话来，会是如此的欣喜。

就好像突然找到了意义。

陆念情感觉无比地幸运。

每一次。

每一次。

当他没有勇气开始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些人，携着他的手向前。

陆念情不再流泪。

他洒然地抹了抹眼睛，伸出手指在小紫衫的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笑道:“你这妮子，这么小就学会笑话爹啦。”

小紫衫又做了一个鬼脸，转身就逃，跑到了跟着走出的一道倩影的边上，拉着她的衣衫，撒娇道:“瑶姐姐，爹爹欺负我。”

月瑶莞尔一笑:“好啦，不要胡闹啦。”

在其身边，夏鸢也掩着嘴笑着。

陆念情抬头，看向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姑娘。

其实，原本，该是三个姑娘的。

陆念情拉着小墨衣的手，缓缓站起来，和月瑶、夏鸢怔怔然相视，如隔永年。

最终，还是月瑶轻垂眉眼，柔声道:“少主，到家啦。”

熟悉又不熟悉的人，熟悉又不熟悉的话语，熟悉又不熟悉的家。

往事似流水，泠泠入心间。

还在雁城的时候，还是很小的时候，陆念情和洛海棠、江栖梧跑出去玩，月瑶她们总是要跟着照顾的。每次玩累了回来，月瑶就喜欢跟陆念情说:“世子，到家啦。”

一切的一切都变了，一切的一切又没有变。

陆念情很少年气地摸了摸头，歉然道:“真是对不住，这么久了才回家。”

听着陆念情的话，夏鸢忍不住哭出了声，转身跑进了屋子里，不见了踪影。至于月瑶，她的眼眶也泛起了红，微白的唇轻轻颤着。然而，她终究是努力地露出了微笑:“没关系，回来就好。”

******

夜色临，银汉迢迢。

月瑶坐在屋顶上，看星星。

忽然，有个人也爬了上来，却是陆念情。

月瑶有些惊讶，很快便化作温柔。

陆念情坐到她身边，轻轻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双手反撑在瓦片间，仰头望向夜空:“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么。”

月瑶抿了抿唇:“少主不也没睡么。”

“我睡不着。”陆念情笑了笑，“而且，我就算睡不着，也没什么关系。你却不一样了。”

月瑶愣了愣，有些没明白陆念情话里的意思。

屋子里的声音却是渐渐轻了。

发生了什么？

他甚至恍惚间有种错觉。

这比面对玄夙常时还要困难。

和雨宫樱说定后，陆念情本想让她好好休息些日子，谁知道，这倔强的姑娘坚持从现在起就开始她的学习，而且一定要以师礼相待。

他不怕玄夙常。

他怕的，是自己。

陆念情一直没有动。

******

陆念情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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