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去在清目盲的床位坐下，百宝的心脏跟着跳动了一下。

“我会去见她一次，你有什么要我带给她的？”

百宝很意外，这是他回到放天城来第一次这样跟沐雪非见面。

屋内，沐雪非站着，百宝坐着。

“我等你很久了。”她面对百宝说。

“抱歉，我必须这么说。”沐雪非轻声说。

沐雪非瞥了他一眼，说:“我没想你解释什么，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她的遭遇，我也很难过。”

百宝有些坐立不安地点头。

百宝看了看她，正好那只小黑猫趴在床边，于是他把目光慢慢移到那只猫身上。

百宝又点了下头，神色较之前镇定不少。

“我知道。”他说。

沐雪非注意到他的目光，顺势将那只猫抱起。

“还有么？”

百宝摇摇头。

沐雪非继续说:“但我不希望你去救她。你应该清楚这里面的利害，不仅是你，甚至会连累到沐王府，和整个黑铁军，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不希望你去。”

因为总有一天，会出现一些人是他打不过，也逃不掉的，他不能再重复十六年前的故事。

“你似乎知道关于我的一些事情？”沐雪非柳眉轻皱，感觉到百宝话语里的不简单。

“我并不会先知。”百宝摇头道，“我只能告诉你，你不属于这个地方。但如果你依然选择走下去，我愿意一直陪着你，任何难题，我都会帮你解决……尽可能地解决。”

他略作停顿，然后看着她，认真地说:“所以，我不会再离去。”

对沐雪非来说，百宝的反应很反常。包括他说的那些话，那些奇怪的话似乎是在向她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从最初的参军，到追过来放天城，百宝一直守在她身边。他可能不算强大，也无法为她对抗强大的魔将，无法对抗人间顶尖的公输右。

但在白骨森林时，在最危急的关头，这位懦弱的魔族杀死了帝恶。后来，他又带着她成功逃了魔将的追杀。

所有这些看似他最不到的事，最后他都做到了。恍惚间，她变成了懦弱魔族勇气的根源。

不知不觉间，她又想起了那个梦。

脑袋又有些疼了。

她轻按了按额头，忽然狠下心来，猛然起身生气地说:“可你是一个魔族，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们的威胁。我不见你，沐王府也从不引见你，我们努力想把你扔到角落里去，但对方还是盯上了你。你如果选择留下，必然会是清目同学一样的命运。”

她指着百宝放在墙角的魔剑，气抖地说:“我不需要你替我守护什么，我自己就能处理得很好。但是因为你的存在，为了替你拿回魔剑，真卿先生入了丞相府，再这样下去，我怕没有能力再去保护你。”

“是喻真卿去换的魔剑？”百宝惊讶地说，没想到原来是这样。

沐雪非轻咬贝齿，在生气的怒容中慢慢转为无奈，最后微微叹息道:“不知为何，虽然觉得这样很不值，但我并没后悔。事实上不只是真卿先生，南横将军也去了寒单城，沐王府已经失去重要臂膀了。所以我才让你们离开。”

但这番话依然没有动摇百宝的决心。百宝握紧拳头，目光如炬。“如果整件事是因我而起，就应该由我来亲手解决。”

沐雪非失望转身，待走到门口倏然停住，冷言道:“你去解决，凭什么？”

她走着路，跨过门槛。而在她前后越过门槛瞬间，房门瞬间关紧。

一时间，百宝觉得屋内空空的，极不适应。

寒单城。

南横也领着黑铁军士兵进城，留守的官员兰空带领百姓恭迎。

南横也吩咐方蒙带着士兵前去休整，自己则和陆寇，以及兰空一同登上了城西的城门。

隔着城墙三里外是一条大河，清河，清河对面是白骨森林，据说是异兽的驻扎地。

彼时河水平静，未见波澜。

陆寇皱着眉头说:“郡守言清河有水患，如今看来却是不像。”

旁边的兰空回应道:“水患并非无时无刻，自半月前河水消退，水患已经没人提及，如今大敌是河对面的虫族。”

南横也皱眉，问:“这次所谓的虫族，是什么类的虫子？”

兰空想了想，细细描述道:“他们身长几近八尺，有四只手，上面的两手类同螳螂的前臂，下面的两手类同人类的双手，只是手指更为细长。他们腰身很长，始终弯曲着，相比较之下，两腿则很短，不过小腿粗壮，有强大的弹跳能力。他们还长着蝗虫的翅膀，脸是长长的人脸。”

南横也望向旁边一位出身于九道学习神徵道门的副将，那副将回应道:“属下倒是听过这种特征的异族，若没记错，应是勾手虫人族，主要生活在南洲，白骨森林深处也有部分分布。”

“那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真是赵太匡邀约而来？”南横也捋着胡子问。

那副将低头想了想，沉吟道:“不好说，此地距离他们的栖息地相隔甚远，与其他虫族不同，勾手虫人族没有迁徙的习惯。他们不与任何异族交汇，但却对魔族忠心耿耿。”

南横也这时看了看天空，说道:“这两天大雾将至，让人准备船只，休整后随我杀过去。”

一旁的陆寇一脸惊讶，赶忙道:“就这样杀过去会不会太莽撞了，不如等他们下次攻城时摸清他们虚实再说。”

“不必，黑铁军本就是为了与异族交战，魔族我们都打过了，还怕这虫族吗？大雾来，他们必定会乘机攻城，清河宽广，他们虽然能飞，也势必会把战线拉长，我们将船只藏匿在河道上下两处，待战斗差不多时在河道上将其连腰砍断，四处夹击之下，异军势必崩溃。”

陆寇点头回答:“属下立马去办。”

南横也扭头问兰空:“城内如何？”

兰空回应说:“受虫族攻击影响，虽然有人担心，但大家还是团结一致抵御外敌。”

南横也这时眯着眼睛道:“据说寒单城人不学道宗法术，而是自行一派，每个居民都是合格的战士，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望向城内百姓，不少人在磨刀，也有人在冥思，千奇百怪，但无一例外皆表现出了法力。

兰空得意笑道:“寒单城乃是神使之城，虽然人类之躯无法拥有神力，但在神族的帮助下，我们探索出自己的法术，我们称之为类神力。”

南横也皱眉道:“与神力有何不同之处？”

“类神力与真正的神力一样都能驱动自然作战，但缺陷是一个人无法发动，必须要几人一起动手才行。这也是寒单城百姓团结的缘由。”兰空颇有些自傲地说。

这时南横也看到城墙上几个人正在同时结印，面前随之升起红光，在面前化为结界。

“这些人每隔两个时辰就会换班，为了避免虫族的偷袭。”兰空解释说。

“我方才还见到了几个带着白面具的人，他们是谁？”南横也又问。

兰空接着回答:“他们是天神教教徒，与外界盛行的道家三宗一样，寒单城，或者说清河郡也有自己的宗门，我们的宗门就是天神教。”

南横也点了点头，笑说:“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不知天神教与道家三宗有何不同？”

兰空摇头，“我没去过道家三宗，不好评价。但天神教是寒单城的根基，它的存在达千年之久，曾一度被人遗忘，但好在我们终于找回了属于我们的信仰。”

“信仰？”南横也眯着眼睛。“道家三宗甚少谈信仰，大多谈义利。天神教的信仰是什么？”

这时兰空的表情突然肃穆起来，高声告诉这位来自帝都的大将军:“我们是天神的下民，当然是遵从天神的一切旨意，天神就是我们的信仰。这就是我们天神教的核心，南横将军不是我们的人，自然难以理解。”

南横也只是点头。

离开城墙后，兰空领着南横也在寒单城内四处走走。

这一路走下来，南横也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却总觉得不舒服。

这似乎是个奇怪的城池，他能看到不少赤膊的奴隶在干活，不论老少。有的人光着脚，戴着脚链，同时背着柴火干活，而有的人则像狗一样被到处游街。

而有些身份的富贵人家，则终日在焚香祈祷，无所事事。

在这期间，他还见过不少人穿着白面具白袍的人走动，若在路上看到不认真祈祷的人就拿着树枝敲打。

“这些，都是神的旨意？”南横也终于忍不住开口。

兰空走在前面，冷冰冰地说:“保持对天神的忠诚是必须的，不然，灾难便要降临，寒单将成地狱。”

“那这些奴隶也是？还有，这些祈祷到底有什么作用？”南横也接着问。

兰空依旧是孤傲地回答说:“那些是犯了罪过的罪民，并非奴隶，他们只是在为自己的过错而赎罪。天神赐予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他们都格外珍惜，并不是所谓受尽折磨的奴隶，神使之城没有奴隶。众人的祈祷，是我们抵御外敌成功的根本条件，当然不能马虎。这是天神的旨意，天神是不会错的。”

南横也冷笑说:“难以置信，我们人族花了数千年的时间才从神族手中夺得自主权，让他们不再凌驾在我们的头上。可没想到在人族的地盘上还存在着过去的地方。”

兰空脸色一变，冷言道:“南横将军可知，你方才的话在天神教教义里可是死罪？我念你是外人，又是初犯，这次就算了。将军既然来了这里，还请您和部下管好自己，若是触犯了教义，惹了了民怒，我和郡守都很难办。”

南横也忍住怒火，终于明白了喻真卿出发前提醒他的切勿与万民为敌是什么意思。

他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但如果我告诉你，沐王府这段时间其实于你而言不过是漫长旅程中的一段，你其实不必一直走下去，你还是会选择留下？”百宝说得格外认真。

与勾玉见面后，让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坦白一些，不能一直等待下去。

“想必你也知道，放天城内并不太平，就像清目同学本身作为党争的棋子一样，你或者任何人都可能是这棋盘里的棋子。但你们不该被卷入其中。你们回去吧。”沐雪非故作平静说。

百宝自然知道沐雪非是一番好意，但他选择来到这里，在目的没达到之前，绝不能轻易离开。

从扶风王府回来，百宝刚回到住处，发现沐雪非正站在门前。

他鼓起勇气，看着沐雪非，很认真地问道:“你真的有打算永远留在沐王府吗？还是说，你有别的想要去的地方？”

沐雪非一愣，没想到百宝会突然问起这个。关于离开沐王府，她确实有想过这个问题，但至少不会是现在。因为父亲沐子敬年纪大了，弟弟又太过年幼莽撞，她只能留下。

她低着眉头，细细念想半分后，缓缓道:“未来的事，就交给未来吧。我现在必须要为沐王府担起责任，走过这段难关。”

沐雪非看了一眼床上，上面放着两个枕头。

百宝忙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只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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