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刚来，刚来。”刘满屯尴尬的回答着，眼神儿飘忽不定，不知道应该注视着哪儿。

距离刘满屯还有三四米远的时候，张敏停下了脚步，拉着葛红芳的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行了红芳，你先回去吧，谢谢你送我过来啊。”

他的意识渐渐的下沉，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坠入了无底的黑暗当中，而且分明感觉得到自己在不断的下坠，四周尽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他恐惧的大声叫喊了起来，然而就连一点点的回音都没有，声音传出去之后，便迅速的消失在了漆黑的世界当中，他甚至听不到自己喊叫的声音。这让他越发的不安害怕起来，这种急速下坠的状况让他认为自己很有可能在下一秒，就会触及地面，摔成一滩烂泥。

在持续不断的惊恐当中，他拼命的呼喊着挣扎着，试图抓住什么东西，以制止住自己不断下坠的身体。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无***，他的身体还在不住的下坠着。在没有尽头的恐惧和惊讶中，他渐渐的麻木了，他发现这种急速的下坠，并没有遇到任何的障碍，也似乎没有尽头，似乎距离尽头还有很远很远，短时间内，他不会触及地面摔死。

刘满屯靠在树干上，脑海中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不一会儿，竟然忍不住迷糊起来。

“哟，刘满屯，早就.来了吧？等了很长时间了吧？嘻嘻……”葛红芳大老远便打趣着说道。

砰砰的声音依然在不断的，缓缓.的，有力且有规律的响着，刘满屯皱眉仔细聆听了一会儿，确信不是自己的心跳声，因为他发觉，自己的心跳正在渐渐的被那种声音感染，心跳的节奏和速度也和那个声音渐渐的重合，慢慢的化为一致，砰，砰，砰……

过了一会儿，刘满屯发觉自己.浑身无力，似乎心跳的频率，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疲倦的闭上眼睛，沉沉的在黑暗的意思当中，睡去。

“哎哟，小敏你可真不够意思，自己害怕让我送送你，刚见到你的心上人，就要赶我走啊？”葛红芳不满的笑道。

看来这事儿张敏压根儿就没打算瞒下去，而是要.公布于天下！

俩姑娘还没走到跟前儿呢，刘满屯的就觉得脸.颊滚烫发热，不好意思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呢？

“好啦，讨厌！”张敏轻轻的推搡着葛红芳。

葛红芳笑嘻嘻的看了看刘满屯，这才说道：“好啦，我就不在这儿打搅你们俩了，嘻嘻，早点儿回去哦，可别在河堤上过夜，小心着凉，我走啦！”

“知道啦，快回去吧。”张敏低着头羞涩的推了葛红芳一把。

轻微的细碎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刘满屯豁然惊.醒，皱眉往西看去，却见夜色中，两个窈窕的身影正在沿着河堤往这边儿走来。刘满屯顾不及去回想睡梦中那个怪异的梦境，心里忐忑不安起来，这个张敏还真是不止一次的让他吃惊了，原本主动找肖跃给自己捎信儿也就算了，来赴约的时候，竟然也带了一个人，她们一个屋里的葛红芳！

内心中忐忑不安的张敏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真的很担心刘满屯万一不愿意和自己处对象，不喜欢自己，拒绝了的话，那该多难堪啊？肖跃的心里会做何感想？肯定会笑话自己的！如今看来刘满屯还是喜欢自己的，不然的话他干嘛要答应肖跃，晚上到河堤上和自己约会呢？

想到这些的时候，张敏忍不住心里喜悦之情，高兴的想要把这个消息赶紧公布于众，让姐妹们一起分享自己的喜悦。然而她还是忍住了，万一，万一刘满屯还是不愿意呢？她的心里像是有只小猫在挠似的，痒痒的不行，想要说出来，又羞得不好意思说出来。她坐卧不安，在宿舍里来回的踱着步。

和张敏关系最好的葛红芳发现了张敏的异常，于是便问张敏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啊？这一问不要紧，张敏忍不住就想着要赶紧告诉自己的好姐妹，她忍了忍没忍住，干脆拉着葛红芳走出了宿舍，羞怯的请求张敏把自己送到河堤上那棵大杨树下，她约了刘满屯在那里说话。

葛红芳当时听了差点儿没喊出来，强忍着内心的好奇心惊讶的问道：“小敏，你们俩什么时候好上的？保密工作做的真够好的呀！”

“没有啦，就是，就是过年的时候……”张敏心里甜滋滋的，羞羞的，小声的说道：“我可是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只告诉你一个人了，你要替我保密哦，好啦，一会儿大家都睡下了，你送我去河堤上啊，我自己去有些害怕。”

“我去干什么啊？你们俩谈恋爱，我在旁边儿不碍事儿么？”

“你把我送到那儿就回来呗。”

“哟哟，那我自己回来就不害怕啦？我才不管呢，哼，你让你的心上人来接你吧，嘻嘻……”

张敏羞得脖子根儿都红了，哀求道：“好红芳，求你啦，咱们中间就属你胆子最大了，咱俩可是好姐妹呀……”

葛红芳也不过是在逗张敏玩儿呢，说笑了一番，也便不再逗张敏，答应下来。俩人等宿舍里其她三个女知青都睡着了之后，悄悄的下炕，然后小心翼翼的结伴而行，往河堤上走去。

其实刚才张敏向刘满屯那满含歉意的道歉，也不过是违心的一句致歉罢了。女孩子的这种心理不是任何男孩子可以理解得透，尤其是刘满屯这种两年多来在感情和人际关系上如同一根儿木头一般的人，更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张敏会愿意主动的不知羞涩的把事情捅出去，目前已经让两个人知道了。

无论是现如今这个自由恋爱没有任何心理障碍的年代，还是当年那个相对来讲思想封建的年代，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孩子，在第一次触及到恋爱的滋味时，都极度的渴望着将心中的那份羞涩和喜悦，与好姐妹共享，希望有人会知道，会祝福她，会羡慕她……

然而她还是明白，以刘满屯的性格，是决然不希望有太多的人知道这件事儿，毕竟他们俩人的关系，还没有确定下来。而且刘满屯这个人，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脸皮比女孩子还要薄很多很多，起码……张敏是如此认为的，不然的话，为什么是自己一个女孩子先主动的表达出来，而不是他刘满屯先主动追求呢？

这个时候的张敏，已经打心眼儿里确认了这份感情，并且认为刘满屯也是很早就开始喜欢上自己了。

张敏不说话，刘满屯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许久之后，刘满屯才想到肖跃说过的话，自己作为男人，应该主动一些，女孩子脸皮薄啊！所以他很主动的先开口了：“那个，咳咳，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儿么？”

张敏忍住想要上前一巴掌打在刘满屯脸上的冲动，抿着嘴略带些怒气的说道：“不想来就走吧。”

“不是，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是……”刘满屯结巴起来，支支吾吾了半晌，才说道：“反正，反正让人知道了，不好。”

“噗哧……”张敏看着刘满屯脸都憋红了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便用小手掩住自己的嘴唇，说道：“有什么不好的啊？你就那么害羞么？我一个女孩子，都不害怕，你怕什么呀？”

刘满屯尴尬的讪笑着说道：“不是害怕，是，让人知道了会笑话。”

张敏哀怨的叹了口气，真不明白这个刘满屯为什么会如此的腼腆，听其他村里下乡知青中的老乡说，在那些村子里如果一个女知青和当地村里的男孩子处上了对象，那男孩子全家人都乐呵的不行，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家孩子和一个女知青好上了呢。这是一份骄傲，又何必觉得难堪呢？张敏说道：“你觉得，我和你好，别人会笑话你？”

“不是不是。”刘满屯把头摇的像是拨浪鼓。

“那是什么？”

“是……”刘满屯犹豫了一下，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么？其实，其实村里面，没有人会愿意，自己家的闺女和我相处，当然，也没人愿意和我处。”

张敏无所谓的说道：“我知道啊，不就是说你的命不好么？包括你以前的女朋友，宋晓梅，是么？”

“你真不害怕？不在意？”刘满屯反问道。

张敏摇了摇头，苦涩的笑道：“我现在有什么好怕的？反正，反正我的命也不好，我喜欢谁，就是喜欢谁了，死了也值，知道么？去年我听说我爸爸妈妈去世的消息之后，真的想过死，可我还是没有勇气去亲手杀死自己，但是我有勇气面对来自外界的威胁，包括什么命运的诅咒，上苍的惩罚。”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刘满屯到现在还是闹不明白，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值得女孩子喜欢的优点。

“你喜欢我么？”张敏笑着反问道。

“呃……嗯。”刘满屯回答的有些犹豫。

张敏并不介意，笑了笑，说道：“其实我觉得问对方为什么会喜欢自己，是个很傻的问题，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如果我问，你为什么喜欢我，你能说出什么理由了？那一种理由，会恰当？”

刘满屯愣住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很复杂的问题，现在听张敏如此说出来，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无论你说出什么样的理由，对方长的好看啊，对方性格好啊，对自己好啊，这些理由从口中说出来，就会显得很虚伪很没有分量了。于是刘满屯很纳闷儿的问道：“你说的对，可我还是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

“呵呵，好吧，我给你个理由，你长的好看，所以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对你有好感，这样行么？”张敏笑着说道。

“哦，其实，其实你长的也挺好看。”刘满屯敷衍着说道，其实他压根儿就没想着要张敏回答这个问题，他所说的不明白，只是不明白刚才张敏说的那些话的道理，为什么这些理由说出来，都不是那么合适，那么恰当。

张敏难得听到刘满屯说好听话，于是很开心的笑了起来。刘满屯在旁边也陪着一块儿嘿嘿傻笑。

看着刘满屯那张俊美的脸露出那傻傻的笑容，张敏忽然有些心酸，她心里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刘满屯，是不是真的喜欢这种恋爱？刘满屯在感情问题上，在谈情说爱这种事情上，就像是一个木头，除了有一张俊美的脸庞之外，他还有什么？让女孩子好奇的诡异命格？还有其他的么？

可是……为什么自己还会在内心里如此的喜欢这个有些傻乎乎的男人？张敏苦笑着摇了摇头，歪着脑袋仔细认真的端详着刘满屯的脸，说道：“你是真的喜欢我么？还是，让我逼的没办法了，才勉强答应我的？”

“这个……不好说，说实话，我是挺喜欢你的，可我从来没有往这方面考虑过。”刘满屯在回答这个问题上，认真起来，并且很坦诚。

这是今天晚上刘满屯说的最有逻辑最让张敏满意的话，于是她很开心的笑了起来，接着问道：“那你，愿意娶我么？”

“不行。”

“为什么？”张敏有些诧异的问道，语气里有些恼意，眼神中有些伤感。

“你别误会，我是说，现在不行。”刘满屯略有些慌张的解释道：“有些事情，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也许，也许等几年后，我才可以娶你……”

张敏看着刘满屯，认真的说道：“也许？几年后你也不一定，娶我，是么？”

刘满屯愣住了，他一时间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是的，也许几年后他可以娶张敏，但是正如同张敏所问，也许几年后，他也不一定会娶张敏，谁知道几年后，当天地从那场大战之中恢复了元气之后，他刘满屯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情？天知道！

不管刘满屯在感情问题上，他的思维有多么的笨拙和木讷，他依然明白自己刚才的解释，很伤张敏的心，于是他想了一会儿，终于勉强想到了一个借口，说道：“爷爷说，让我今年去当兵，当兵可能要好几年，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说不准，你知道，我的命不好，说不准哪天，就可能死了……”

“也可能，几年不见，我会喜欢上别的人。”张敏笑了笑，说道：“也可能，你会喜欢上别的人，这种事情，本来就像是你说的，说不准，谁会变，也许我们都不变，只有现在结婚，咱们就都不会变了。”

“不不，现在不能结婚。”刘满屯有些惊慌的摆手拒绝道。

张敏似乎觉得刘满屯紧张的表情和样子很好笑，于是忍不住用手背遮住小嘴儿开心的笑了起来，然后走上前蹲下去，和刘满屯并肩坐在了大杨树下。望着闪闪的星空，张敏很愉悦的说道：“满屯，我现在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你了，知道么？”

“为什么？”刘满屯问道，随即尴尬的讪笑道：“哦对，这个问题不能问，当我没问。”

“你是故意逗我笑吧？”张敏再次忍不住捂着嘴开心的乐呵起来，笑了好半晌，才忍住笑，说道：“你很真诚，很干净，心里面没有那么多的心思，起码……你不会虚伪，而且很善良。”

刘满屯很认真的点头说道：“谢谢。”

“呵呵，你就不会谦虚点儿么？”张敏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满屯挠了挠头，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心想自己到底是不是像张敏所说的那般善良真诚干净不虚伪呢？那古彤一直说自己卑鄙无耻……想起来当时对古彤，还真有点儿卑鄙无耻了，于是刘满屯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答案，那就是自己真的是对什么人，有什么样的心。这句话怎么说来着？以其人知道还治其人之身！

“其实，你真的不用敷衍我，也不用担心什么。”张敏笑了会儿，然后微笑着，语气却很认真的说道：“我喜欢上你的时候，也想过结婚，不过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不想和你结婚，我只是喜欢你了，就想着你也能够喜欢我，咱们可以在一起谈谈天，说说地，互相的在心灵上依托对方，在感情上有所寄托……”张敏顿了顿，歪着头看着刘满屯问道：“我是不是很虚伪？”

“不不，你说的很好。”刘满屯摇头说道，可他心里实在是听着有些迷糊，一时间拐不过来这些有点儿弯弯绕的话题。

张敏曲起双腿，两手放在膝盖上十指扣在一起，望着深邃的夜空中那点点的繁星，有些感悟人生般的说道：“也可能，喜欢上你，在心里渴望着这份感情，是因为我们的生活太单调了，没有色彩，没有激情，我渴望着激情，渴望着感情上的宣泄，真的，我不喜欢下乡插队在农村这种生活……我想，既然你我现在都不能给对方什么承诺，那我们就不必去为将来的结果太过烦恼，我们只是现在，起码今天，也许明天，我们互相喜欢，爱，就很好，你觉得呢？”

“嗯，挺好。”刘满屯很认真的点头答应，虽然不怎么明白张敏说出的这番话其中有多么深的内涵，但是他从内心里认可张敏对于这份感情的态度，这有点儿和刘满屯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两个人安静下来，不再说什么，各自想着一些谁都无法知晓的心事。

身后牤牛河里传来潺潺的水声，除此之外，四周安静的没有任何声响。天空中繁星点点，明月弯弯，银河舒展着柔滑明亮的身躯……张敏望着夜空，渐渐的觉得脖子有些发酸，累了，于是她歪了下脑袋，靠在了刘满屯的肩膀上。

蒙蒙夜色中，河堤上，一对年轻人互相依偎着，坐在高大繁茂的杨树下，望着无尽深邃的夜空，形成了一副绝美的画面。

她的这种大胆的行为把肖跃都吓了一跳，听了张敏的话之后，肖跃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也没有多问什么，这让张敏内心里很是感激肖跃。可是她知道，这也是因为她是女孩子，肖跃才不会刨根究底的问她，其实也不用问，都是年轻人，这种事儿除了恋爱约会，还能有别的事儿么？

肖跃从刘满屯那边儿回来之后，在知青宿舍门口直接吹了两声响亮的口哨，提醒张敏事情已经办妥，话捎到了，刘满屯也出发了。

“刘满屯，照顾好我们小敏哦。”葛红芳笑嘻嘻的摆了摆手，扭头便小跑着离开了。

刘满屯傻愣愣的坐在大杨树下，依然靠着杨树干，望着葛红芳小跑着离去的身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什么好说的了。看来自己就是不答应也得答应，答应也得答应，人家张敏已经把这件事儿公开了啊！

夜空中，繁星点点，新月弯弯，长河贯空；夜色下，牤牛河流水潺潺，微风习习扑面，潮湿的空气中充满了泥土的清香和青草的气息，让人有些陶醉其中。

“喂，你……别生气啊，我一个人来害怕，所以，所以才求红芳送我过来的。”张敏羞涩的低着头走过来，站在刘满屯的面前小声的满含歉意的说道。

“没，没生气，我生什么气啊？呵呵，呵呵。”刘满屯傻笑。

张敏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两只小手攥在身前，不断的摆弄着手指，低着头，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发现自从认识刘满屯之后，自从心里开始有了喜欢刘满屯的念头之后，自己的胆量越来越大，脸皮也越来越厚，越来越不知羞了。年前就主动的向刘满屯示好，并且吵吵嚷嚷的让刘满屯表示喜欢自己，今天，今天实在是忍不住对刘满屯的思念，以及对这份感情的确切答案的期望，看到肖跃往房后头去的时候，竟然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站在墙角等着肖跃解完手，并且脸红心跳的听着哗啦啦的撒尿声。

于是他干脆安下心来，仔细想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的心刚刚从惊恐当中恢复安宁，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停住了，不再往下坠落，反而像是悬浮在了这无尽的黑暗世界当中。

然后，他听到了沉闷的，缓缓.的，很有节奏的砰，砰，砰的声响。就像是置身于某种东西的心脏里面，听着对方的心跳声；抑或是，他自己的心跳声么？刘满屯疑惑着四处查看着，他一向自信过人的目力，却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甚至连自己的手足，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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