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不凑巧的是，提前设置好的几个计时器都在这种时刻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本来想好顺序的米卡杰莫名慌了手脚，他一边在内心发出巨龙般的哀嚎，一边在男人无声地凝视中，环绕在各种各样叮叮哐哐的器具之间，手忙脚乱地进行装盘。

而在此过程中，他的上司一直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如果不是眉间的折痕越来越深，简直像是一座被工人安置错误的雕像矗立在那里。

天边的一抹云霞缓缓流动于天幕，翻滚着犹如点燃的篝火，逐渐黯淡的太阳散出的金光在云端渲染出层层绚烂浓烈的绛紫色，偶然云缝漏出几缕阳光，化为一束金线贯穿天与地之间缥缈模糊的界限。趁着傍晚难得的自由活动时间，米卡杰心情愉快地将门口刚送来的一箱子食材搬进他上司的公寓厨房，然后分文别类地将码进冰箱或者柜台之上。

这个时候阿亚纳米应该还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少年关上冰箱的感应门，望了望挂钟，估摸着他的上司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脱下军装外套和手套，随意地搭在客厅沙发扶手上，然后挽起衬衫袖口，嘴角噙起少年人特有的踌躇满志的笑容。

当然，这仅仅只是部分人的特权而已。

男人的身影如同一只匍匐于高岩的黑豹，蓄势待发，银白发丝后的眼帘微微撩起，在幽冥之中迸发着不掺杂人类情感的寒光。米卡杰承认自己刚刚在熟悉的领域里实在是太过忘我，以至于没有及时注意到钥匙插进钥匙孔的动静，更没有察觉到别人靠近的气息，倘若是在战场上，估计都能死上几百回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笑容僵硬了许多，有那么一瞬间甚至都在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和太阳镜少佐一样正在不务正业。

要不是在学校住校期间，宿舍不允许使用明火和大功率用电器，米卡杰自认为自己完全可以用十来年的专业执事的手艺，彻底征服他好友的胃，就不会仅仅局限于食堂里的炒面面包。

没想到自己这一隐藏技能还有发挥作用的地方。

米卡杰人生第一次感觉半开放式厨房真是本世纪最差劲的设计，没有之一。

厨房中的厨具按照习惯整整齐齐地排列开来，浸着香味的白雾渐渐向上升腾，笼罩在半空之中。浓郁的汤汁正翻出咕噜咕噜的美妙声响，平底锅中的鱼柳即将在油的炸裂声里变得金黄酥脆，而烤箱中橘黄的光镀上蓬发高出模具的面糊，等着叮的一声响，就可以新鲜出炉。

另一个如期而至的，则是银发男人那洞穿世界的冷酷眼神。

“你在做什么。”

直到米卡杰戴着烘焙手套将布丁从烤箱里取出来，阿亚纳米才挪动紫罗兰色的眼瞳，用鼻腔冷哼一声，然后按照他的说话习惯，将一个问句硬生生说出了陈述句的效果。而金发的辅佐官听到这个问题，脑仁不禁一阵生疼——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实在是没什么回答的价值。

难道要回答说:因为我注意到您在早晨和中午都没有按时用餐，所以我才希望您能在结束白天的工作之后能够立刻进行能量补充，毕竟为了保证身体健康，每日摄入适量的蛋白质是非常有必要的。

少年抬起手腕，熟练地向汤锅中捻进一撮提鲜的调味品。当然，他也预想过他的工作狂上司在暂时结束白天的工作回来后，看到自己的住处突然多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后会是怎样的反应。其中最有可能就是用他招牌似的死亡视线摧毁这里的一切，不过除此之外他就想不出那个男人还能做出怎样的事情来了，毕竟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把他弄上军事法庭，或者找个地方把他活埋了——尽管他上一世也是这么想的。

“黑魔法师和人类之间的鸿沟是无法逾越的，你是普通人类，这是我给你的忠告。”

说罢，男人便松开了他的新任副官，重新回到人与人之间舒适的交际距离，并且用漆黑的军装将自己的内心想法统统隐藏了起来，就和清晨时退避在阳光之外一样。米卡杰为此松了口气，却仍然有点不解地望着对方，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要那么强调黑魔法师和人类的不同。

难道为了逃避吃饭，他的上司想要将黑魔法师单独划分成独立的物种吗？

曾被泰德嗔怪了无数次“笨蛋”的米卡杰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大笨蛋。他耷拉下肩膀，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明明先前已经下定决心摆脱上一世的阴影，好好地融入到这一世之中，可是看上去努力的方向不太对，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明天就要出征安特沃尔特，你今晚就先回去收拾一下装备。”

那边，阿亚纳米像是没看到米卡杰的委屈一样，他淡淡地扫了眼台面上的吃食，依旧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安排着少年的夜间事项。而这个突如其来的夜间休假并给米卡杰带来没有太多的喜悦之情，他抬起头，想向他的上司再争取一下表现的机会，却意料之外地看到男人端起了那一小碗的蘑菇浓汤，于水雾缭绕中闻了闻，然后凑到唇边啜饮了一口。

“在此之前，你先吃了晚饭。”

汤碗中萦绕的乳白色水蒸气将水晶似的瞳眸氤氲出玉石的质感。阿亚纳米说完，微微蹙起眉头，犹豫了片刻，便将浓汤饮尽，之后就像是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留下主食和布丁，转身向二楼书房走去。

而途中，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停下脚步，扭头又看向背后厨房里满脸写着疑惑的金发少年，银白的发丝在他眼角轻轻拂动。

“以后不要加那么多奶油。”

只见他顿了顿。

“我不喜欢甜食。”

“看来你还没有明白你正在怎样的部队服役。”

低沉醇厚的嗓音如同初冬山间的清泉，倾泻而出，虽然带来了一丝寒意，却也足够的优美。米卡杰眨了眨眼，有点摸不明白他的上司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到底想表达什么。但是没等他开口去询问，阿亚纳米便像是警告一般，继续说道。

然而，嘴巴经常比脑子更快一步的米卡杰真的就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来了。

他原本以为阿亚纳米会因此勃然大怒，却不料对面那个男人沉默了数秒之后，忽然就收敛全身的肃杀之气，嘴角扬起一个不咸不淡的弧度。

在霍普鲁克要塞里，新鲜食材这种东西很容易就能搞定，仅仅需要一通电话就能送货上门，简单快捷，关键还是免费的。

巨大落地窗外的月光撒进室内，披在男人的肩头。米卡杰注视着阿亚纳米不紧不慢地走到自己身前，随后稍稍弯下腰身，曲着食指用不容置疑的力量抬起下巴，而少年也不得不将对方浓密眼睫下的幽深颜色坦诚地纳入眼底，尽管他的指甲快要嵌入掌心，正以疼痛的方式努力克制住向后退缩的冲动。

“米卡杰·瑟雷斯坦因。”

阿亚纳米作为上司，实际上很少会念出下属的全名。金发少年内心不由更加紧张，喉头上下滚动，天鹅一样流畅的颈项弧线隐隐传递出酸痛的感觉。

开胃菜，奶油蘑菇浓汤。主菜，比目鱼柳和扇贝配红酒核桃汁。甜点，约克郡布丁。

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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