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角细碎的发丝轻轻擦过耳尖，却没有割裂如雾一般的光芒。那种味道没办法让人联想到美好的方面，米卡杰看不到楼下到底发生着什么，只能跳回到台阶上，而科纳兹先前的嘱咐却随着他的落地，猛地撞进迷迷糊糊的脑海之中。与此同时，他几乎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学着印象里那些主教的样子，在自己胸前比划一个可以驱散黑暗的光明十字架。但那套温柔的动作还没来得及施展出第一步，少年就忽然想到自己现在可是身在黑魔法师世家，于是方才稍稍扬起的嘴角便瞬间垮了回去。

应该没有哪个半吊子会想不开，跑到黑魔法师的大本营里比划教会的那些仪式吧？

你为什么要去找他？

紧闭的大门上交织的纹路是摩伊拉的纺线，少年记得不久之前他才从尽头的这个房间里逃跑出来，现在，他却又像是无边风浪之中孤独流浪的小船，彷徨地顺着水流，寻找回往那座避风港的渺茫路径。所以，当米卡杰最终回到原点的时候，他忍不住用力地推开房门，茫然又迫切地张开双眼，去捕捉能让他安心的银白色光影。

黑暗的道路上荆棘丛生，吃人的野兽正躲在茂密的草丛中窥伺着可乘之机。崎岖与坎坷盘桓于地面，却从来不允许有懈怠的脚步从它们的身上跨过。大脑回荡着嗡嗡的声响，米卡杰没来得及细想，便伸出手，拨开眼前莫须有的迷雾，跌跌撞撞地向着他来时的方向走去。

感觉就像是有人向陈酿的葡萄酒参入了人类的血液，用腐烂和腥臭彻彻底底搅碎了原本的清甜。

毕竟这栋建筑并没有设计另外的通道，正常人不可能悄无声息就隐匿了所有的踪迹。久未通风的霉味扑鼻而来，米卡杰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光滑的眉间渐渐多了几道深刻的皱痕，然后他狐疑地摸了摸下巴，便默默退出房间，踱着步回到了晦暗的走廊。

此刻，蝙蝠收敛起翅膀倒挂于檐角，血红眼睛凝望着黑暗里的一切。然而在那条似乎没有尽头的长廊里，考尔比和科纳兹的身影也都已经彻底地与黑暗融为一体。静悄悄的四周只留下紊乱的心跳声，米卡杰歪过头，看了眼自己不知何时变得空落落的肩头，却是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弄丢了什么。他只能挠了挠头发，然后沿着地板拼接的走向，漫无目的地朝着前方试探性地走去。

抬起的手最终还是僵硬地转向额前，揉开紧蹙的眉头。所谓入乡随俗，作为宾客，尽管周围没有其他人，但他也实在是没有必要在这方面和主人家背道而驰，更何况现在最主要的任务还是找到他要找的那个人。如果光是来自神的指引，那么就只有继续向前迈进，打定了主意的米卡杰没有再多想，就扶着楼梯边雕花的扶手，正式踏向充盈着奇怪气味的楼下。

有意提高了音量的疑问句从舌尖弹出，经过墙壁的几次反射，最终都原原本本地泄回到少年的耳蜗之中。无休无止的前行中，没有任何人开口回答他的话，但是随着步数的平稳增加，就像是从地狱仰望天堂，少年人却分明望见，没有灯的走廊尽头，却开始闪烁起萤火虫般若有若无的银光，并且随着阵阵微弱的闪光，慢慢凝聚出的通往一楼的阶梯。这或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善意的指引，又或许只是丛林野兽布下的另一处陷阱，米卡杰忍不住倒吸进一口冷气，原地犹豫了片刻，才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鼓足勇气朝着诡异的楼梯口挪去。

于是这次，就像是真的降临了神明的祝福，他没有漫步太久，便在体力耗尽之前摸索到了楼梯最高级的台阶。如果没有记错，回折楼梯下面应该是只悬挂着画框的废弃画廊，少年眨了眨金色的双眼，试图趴着扶手向下窥探，却在恍惚中闻到了一丝奇怪的气味。

一步，两步。

等到鞋尖再也试探不到递往下一级台阶的虚空，才算是跨越了一层楼的距离。与此同时，楼梯间一直引导前行的银光停止了扩散，然后渗过微微颤动的眼睫，在金色的眼瞳上浮动出破碎不堪的光彩。刹那间，同样漫长的画廊在米卡杰的眼前徐徐展开，但是与二楼的昏沉不同，一楼就像是被谁施加了瞬间清洁的魔法，所有死气沉沉的阴霾都被一扫而尽。油画重新回到画框内，闪耀的烛火摇曳在金色的烛台上，一盏盏的明灯便沿着唯一的路径，一路向前蔓延直至世界的尽头，而脚下柔软的地毯则暂时抚慰了疲惫的双足，编织在其中的金线像蛇行一样，无声地缠绕出众多神秘而又复杂的图案。

米卡杰不禁仰起头，诧异地望向穹顶处那些重新绽放鲜艳色彩的诸神壁画。只见头带光环的天界长端坐于云端御座，身边诸多的天使捧起祂洁白的袍尾，送上崇高的赞美，少年并不太能清画中每位神明的模样，但他无比确信，刚刚来到沃伦家族领地的时候，这条画廊根本是这副光鲜亮丽的景象。不过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要做到这种程度，米卡杰只能将原因归结到魔法上来。他忍不住在想，如果能学到这种魔法的话，那么自己的家人在以后工作时岂不是会轻松很多？

“请问，有人在吗？”

“阿亚纳米大人？”

顷刻间，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简单音节拼凑出来的名字便从口中流淌出来。似乎有一种无形的气场将男人与众人隔开，即便是努力扬起下巴的考尔比，站在银发男人的面前，也只是同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那样，显得有些可笑。金发的少年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有点失神地凝望着他那面无表情的上司，而先前一直挂在心中的那块石头，也终于也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落回了地面。

但是男人仅仅是扬起了唇角，冲着少年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随后，就像是没有看到米卡杰一样，什么话也没说，便抬起脚跟，继续沿着漫长的走道向前迈去。而就在一瞬间，犹如圣山的倾塌，两侧噤声的人群纷纷放下酒杯，跪地行礼，用卑微的身姿献上最忠实的臣服。而这么多人中，只有考尔比得意地朝着米卡杰哼笑了一声，然后便迅速地小跑了两步，跟上阿亚纳米前行的步伐。

金属佩饰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鸣响。于是，就像是刚刚才完成场景设计，画廊的尽头随着开拓前进的脚步，才从漫天辉煌的灯火中隐隐地浮现出来。那是一座高台，只要走上九层台阶，就能触碰到台中央由黄金和宝石堆砌的御座。米卡杰顿时被这扑面而来的珠光宝气刺痛了双眼，他不由地眯起眼睛，深感迷惑地望着男人一步步地踏上最高处，然后看着对方从容不迫地坐上宝座，猛然间才发觉，尽头的那处最崇高的位置，恰好与穹顶壁画中天界长的御座相互对立。

而腰挂长剑的考尔比此时则取代了别人的位置，光荣地侍立在离男人最近的地方。

忽然，金发的少年就听到自己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他立刻回头，果然就看到考尔比正穿着之前那件外袍站在不远处，投来傲慢的目光。此刻，暖色的烛光模糊了物与物之间的界限，但他心里明白，考尔比并不是自己想见到的那个人。米卡杰不禁扬起眉，以为他是追着来继续理论之前的问题的，可他还没有开口，目光就抢先聚焦到对方的身后，倒映出一抹清冷的银白色。

比起四周璀璨奢华的金黄色，那种银色仿佛是从夜空高悬的弦月上提取出来，经过漫长岁月的沉淀才降临人间，拢下凉薄的一层纱。身材高挑的男人一袭黑衣，停在考尔比的身后，银色的发丝带着自然的卷曲，溪水一般流经精雕细刻的面庞，最终泻落至肩头，在纯黑的绸缎上激起小小的浪花。长长的尾摆曳于身后，男人穿着犹如帝王加冕的锦衣华服，冷漠地俯视着眼前的所有人，而米卡杰也只需稍稍一抬头，便能直接对上那双抖落星辰的紫罗兰色瞳眸。

“快看，快看，他就是那位大人饲养的宠物——”

“啧，说是宠物，明明是奴隶才对吧？”

他是谁？

可惜这般天马行空的想象还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四周骤起的窃窃私语所打断。米卡杰循着声音落回目光，就发现画廊的两侧忽然伫立起许许多多的陌生人。他们不约而同地披着漆黑的斗篷，看不清面容，又端着红酒杯，而且明明都朝着同一方向站立，被阴影遮挡住的眼睛却是齐刷刷地瞪向米卡杰，就像是在观赏游乐园里的滑稽表演。一时间，不怀好意的言辞如同海底的暗涌，慢慢地凝聚出一个接一个的漩涡，即使不用指名道姓，米卡杰也清楚他们在讨论的对象是谁。他顿时不满地皱起眉头，然后便像只鼓起的河豚，用自己能使出的最冷硬眼神回敬了一圈，这才心满意足地无视了那些人的打量，继续向前走去。

然而，或许是他毫不客气的回敬真的起了作用，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很快，四周议论纷纷的人们便统统敛去了声息。他们垂下脑袋，就像是课堂上被老师提问的学生，毕恭毕敬的模样简直和之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行走在走廊中的米卡杰顿时心生迟疑，随后便放缓了脚步，一边回忆格斗术的基本技巧，一边转了转眼珠，试图用余光观察出异常的原因。

“你这家伙，别挡道。”

但是房间里并没有他想要的答案。

朝向花园的客房空空荡荡，靠近窗户的高背椅上没有留下任何生活的痕迹。没有记忆里还没有收拾好的医疗用品，也没有鲜血滴落地板所染出的红色蔷薇，陈旧的家居保持着岁月的沉淀，除了表面灰蒙蒙的尘土，就再也无法用目光发觉到任何值得推敲的东西。他以为他会在这里，事实上并非如此，扶在门边的米卡杰不由地愣住了，他用怀疑的眼光扫视面前仿佛穿越了时空的摆设，半天都没有想明白，他想找的那个人怎么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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