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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独行海上

  • 作者:风乐闻
  • 类型:情感
  • 更新:2021-08-01 08:19:07
  • 字数:7948字

金不戮正在舱内怔怔地站着。两眼发直,脸色青白。见到他进来,喊了声:“虎伯。”用双手捂住了脸,缓缓蹲下身去。

不似在爨莫扬面前的天真活泼,也不似在温旻面前的隐忍和戏谑。而今的金不戮,脆弱如一张纸。水淋过,火烤过,一吹便碎。

他站在甲板上,望着金不戮,手紧紧握着他的肩膀。往日锐气盈盈的眸子,渐渐涌上一层蒙蒙细雾。

这一程经了风雨。失了亲人,折了将,撒过谎,共患难……回首一望,惊涛骇浪打芭蕉。

留宿一晚,彻夜长谈。却仍是免不了就此分别。

他目送爨氏船队逆流西向而去,便转身进了船舱。

金不戮则咬着嘴唇,肩膀颤抖,双眼泪光闪动。他垂下眼帘,遮住漩涡般深沉复杂的眸光。

爨莫扬眼中的光,他懂。可他自己胸中的石头,说不出,道不了。一点一点压下,气便憋在胸口。唯有咬紧牙,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虎伯狰狞面容浮上慈爱与疼惜,抚着他的后背:“少爷,你太累了。”

来迎接的大汉也冲爨莫扬一揖。抬起头,狰狞的脸。

轮廓是英挺的轮廓。但一只眼睛戴着皮罩,想已经盲了。半边脸凹凸纵横,疤痕虬结。另半张脸唯有一道刀疤,从脑门至脖颈,随年月泛成灰白。

金不戮缩在虎伯胸前,肩膀颤抖。

虎伯道:“这么辛苦就算了,少爷。下次不要出来……”

金不戮抬起一只手,示意他打住。过了片刻扬起脸,面色依然苍白,但神情里风过不曾留痕。

最后还是先一揖,然后掰开爨莫扬的手。头也不回转身入舱了。

一抬头,就看到温旻正背着一只手站在不远处。另一手拄着根探路杖,风吹不动,似乎站了很久。

“旻师兄?!你怎么来了!”

小七惊得差点扔了包裹。跑过去扶他。一边跑,一边不时将包裹提起来。

温旻背过身。

“你来,你来……”小七对着他的后背转着大眼睛,冒险做了个可能伤人判断,“你来,等信?”

到信件包裹认领处,只能等信。

但,温旻有信可等?

小五台山不准外人随意上山。家里的东西与书信,唯有托各地分堂送寄过来。

但温旻从小便没有信件包裹可收。

他是长在小五台山的孩子。别人收到家书,两行清泪。逢年过节收到食物衣衫,马上开吃、换上。

他本就安静。每当此时,默默离开,悄无声息。

没有家,便不会有人给他写信寄包裹。

所以温旻从来不等信。

小七是云州名宿漆家的公子。十月入冬,漆夫人寄来新棉衣。还有十斤糖枣,二十包柿饼,外加一大袋麻糖,及零食玩具若干。让师兄弟们分吃玩耍。

他从背后拽拽温旻的袖子:“我娘给你也做了一件棉衣。我写信跟她说了,今年你长得好高,不知这件合不合身。回去试试呀。”

温旻回过头,脸上有暖色:“谢谢漆婶婶。”

“回主峰?还是去问问伍大爷有没有你的包裹信件?”

伍老头常年蹲守东峰驿点,看管包裹是他唯一的责任。

温旻噗嗤一笑:“逗你的。想你了,见不着你,来寻寻。”

&&&

船沿江出海,鼓了帆,南行似箭。

金家的船头,甲板上支了藤椅。金不戮坐在椅上,窝进深深椅背,望着滚滚海波。

海波泛着金光,间有白浪翻腾,与天边云接一色。他定定望着远处的海天一线,不知想些什么。

虎伯刀剑般狠戾的目光向四周海面张望。确认并无异常,才收回视线,转而关切地望向少主人。

打懂事来,这孩子便喜欢如此静坐。神情坚强,眼里却没什么情绪。

小时候他还会哭,会生气,会不明白。可不知从哪天起,他便学会了收回所有情绪。纵然心中波澜万状,却只面无表情坐着。

有时,长大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

金不戮的模样,像金泰更多。肤色略带小麦的金,五官精致柔和却坚强,不说话时有种沉默的力量。唯有眼睛像母亲,星般明亮,睫毛纤长,容易透露出脆弱。

他知道了这一点后,便有意在心神紊乱时垂着眼睛,或定定望着一个方向,不做多言。

而今这双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最终没再撑起。

睡着了。

虎伯冲旁边使个眼色,让下人们更安静些。转身回去拿了一方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

他仰着头,靠在椅背上。下颏淡淡伤痕看得明白。

虎伯皱起眉头,轻叹一声。

金不戮骤然直起身体,瞪住面前的人,手已经摸在后腰的三&棱&刺上。

见是虎伯,又松了一口气,瘫回椅背。

虎伯赶紧蹲下,拾起落在地上的毯子:“吵到少爷了,对不住。”

金不戮摇摇头。忽而又抬起头来:“我方才做梦了么?”

虎伯认真想想:“看不出来。”

金不戮又问:“我可曾说过梦话?”

虎伯一笑:“未曾。”

金不戮还不放松:“我从小到大,可有说梦话的毛病?”

虎伯蹲着,抱着毯子,望向天际。过了片刻才转过头:“早前有过几次。少爷生病时,如果又赶上心里不痛快,便会……”

“便会如何?”金不戮眼里满是紧张。

“便会喊夫人。声音不大。现在随着少爷长大,已经不多见了。”

“我可还曾说别的?比如,比如因何事不痛快。”

“不会。”虎伯抬起头,认真看住他,“少爷,你这一路上生病了么?还是谁听到了什么?”

金不戮似乎是松了口气。抿住嘴唇,眼中有一丝情绪闪过。

马上,他便垂下眼睛。站起身,捞过拐杖,回到舱内去。

舱内按照他的习惯,布置了书架和桌椅。指尖在一册一册书脊上划过。最终抽出一本厚厚的经书,写着《楞严咒》。

他一页一页翻着经咒,视线全聚集在书页上,不着一词。

书页翻动,船侧光线不定行踪。

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我应该多读读的,可保持头脑清明,内心平静。”

也许,便不会胡思乱想,更不会在梦中乱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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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右舷有破浪声响。

一抹黑色剑锋般的鳍倏忽一闪,划破青色海面,如刀破绸缎。

满船的人都欢呼起来。

金不戮出舱的时候,已经有条影子跃入海中。

十月中的海,暖里透着寒。汪洋千里不着边际,人之渺小如若蜉蝣。

可那人就敢。

举着一把长长鱼枪,对着那抹鳍上下翻腾起来。鱼逐浪走,人踏浪尖。海是他的主场。

忽然之间,那人就随鱼一起沉如海底。翻上一串泡沫不见踪迹。

船上的人反而更大声欢呼起来。

这期间船帆没落,兀自快行着。

金不戮往前走了走,神情里有些焦急。正要说些什么,就见海面又有剧烈波动。

一条白线划破了海面,接着一朵巨大的水花。腾出一条矫健身影,如矫捷苍鹰,落在甲板上。扛着条比他还长了一倍的箭鱼。

啪地一甩,巨大鱼身在甲板上跳动,拍打尾鳍。

雷般欢呼。

是个青年,棱角分明的俊脸,却带着一股狠戾。赤&裸上身精瘦,疤痕交错,是久经年月的痕迹。

背后纹一只雄鹰,似翱飞于青空之上,鹰眼利光如刀。唯有小腹有一道疤,颜色尚浅,是两月左右的新伤。

他仰头,笑得却明媚:“箭鱼稀罕,抓来给少爷瞅瞅。”

金不戮赶忙走过去:“阿鹰,你伤刚好不久,何必为逗我开心无畏冒险。”

阿鹰哈哈大笑:“少爷果然说话啦!今天的海,这船速,还难不到我。”

金不戮盯着他穿好衣服,才蹲下来看着那不断翻腾的箭鱼。伸手在它光滑粘腻的身体上摸了摸,那鱼甩过长长前吻,就要来给他一下子。

阿鹰蹲在他身边:“我是拿着枪下去的,但想到少爷不喜欢伤生,一枪没刺。一会儿便放回海里去。”

听到“伤生”两个字,金不戮眸光强烈地抖了抖。摸在鱼上的手也僵住了。

阿鹰立刻意识到什么,抬头望向虎伯,吐了吐舌头。

虎伯沉着脸冲他挥挥手。自己蹲过去,道:“少爷,前面不远就到温州港了。不如进城补给,我们也歇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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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急在十月下旬赶回家,金不戮不想中途停留。但虎伯见他精神太差,硬是说服在温州停靠一晚。

金不戮胃口一般,吃了碗素三鲜的馄饨。听说早上有糯米饭好吃,但可惜是荤油拌的,便也不再多问。

借着饭后先闲步的功夫,在城中逛了一番。也未坐轿,拄着拐杖由虎伯陪伴慢慢行走。

温州富庶繁华。灯火阑珊于深处闪烁,仿佛一个梦,一戳便破的浮沫水泡。

有小贩挑着小食走街串巷。小姑娘捧着鲜花叫卖。也有大酒楼人声鼎沸,越到夜间越迎来高潮。

梦之边缘,柳梢之上,月轮升起,逐渐要圆成一个盘。

金不戮豁然想起两月前的月白楼。

月下的孤山。以及月下深沉的西湖。

墨一样西湖,墨一样的湖底。孤魂一样的半柄梅尘剑。

忽然他肩膀剧烈震动了一下。不知不觉走到了别人身上。慌忙颔首致歉,却被猛推了一把。

是个醉汉,狠狠瞪住他,脏话骂了一箩筐。漫天酒气。

醉汉身后还跟着三人,酒意三分,嘲弄倒有十二分。

虎伯不声不响绕到前方,拳已提起。金不戮拉着他走开了。

“不长眼的小瘸子。”这等精确描述落在后方。

虎伯见他有些失神,心思根本不在这条街上。也不多纠缠。扶着他快速离开。

远走几步,就听身后一阵尖叫。裹着嘈杂怒骂和翻腾。

金不戮反而停下了脚步。

家书一封关山万里,配得上这份闪着光的喜悦。

包裹甚大,他那不长的小胳膊,一只手根本勒不住。不得不看到一半停下,往上提了一下包裹。

“明年在姑苏论道,讲武试艺小坛,维摩宗和明月山庄都会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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爨莫扬亲自将金不戮送到金家堡的船上。

小五台山东峰山门内里不远,弟子们的信件包裹认领处。

小七一手抱着个麻皮包裹,另一手举起一封信,认真读着。

他将信举得很高。自己仰起头,从下往上看。信纸透着光,他的眼中闪着光。喜悦无比。

南宁州出来不过两个多月,却抵二十年。

一眼经年的路上彼此相伴,转眼却要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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