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怎么回答！

但是，还好。

但是再怎么提心吊胆，该来的还是得来，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来了，姜翘竟然觉得松了口气。

“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声音低沉，在她的耳边响起。

她昨天有想过会遇见迟南夏，来的时候也一直提心吊胆。

这个人压低身子，漆黑的眼睛平视着看了她一会儿，神色莫名，姜翘屏住呼吸，生怕他问什么你为什么在这儿的死亡问题。

今天早上她在房间里捣鼓了半天才把发网带上去。

要是把假发帽一摘，发网会露出来。

迟南夏无声地叹了口气，“怎么来的？”

姜翘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回答。

幸好迟南夏也没纠结她头发的事。

他直起身，问了今天第二个问题，不是你怎么在这儿，不是怎么这幅模样，不是你怎么知道的……秦北？

而是简简单单的，你怎么来的？

她下意识回答：“坐公交来的。”

她就成！秃头姜翘了！

……很眼熟。

不管是孩子，还是这只粉色小熊。

姜翘忍不住上前，仔细观察这幅画。

和迟南夏很像的眼型。

和他家玻璃房里摆的很像的大熊。

以及他刚刚从这里走出去的行径。

……

姜翘就算是再不懂也该懂了——

秦北就是迟南夏的母亲。

秦北是迟南夏的母亲，那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在迟南夏身边出现过？

姜翘舔了舔嘴角，忍不住后退几步，去找楼下的迟南夏。

男生站在台柱那儿，鸦黑的睫毛低垂，在鼻梁处落下一片阴影。

身侧是那副江滩风景画作。

他静静地看着画作一点，侧脸线条流畅，姜翘莫名屏住呼吸。

他在看什么？

那么多年他一个人长大，秦北为什么不在他身边？

姜翘好不容易知道了秦北是谁，收获了一个疑惑结出的种子，却马上有更多的疑惑腾地而起。

她为什么会缺席了迟南夏的成长？

是工作太忙？但是刚刚那一对画家模样的人说秦北已经隐退了很久了。

是不喜欢迟南夏？可是那副《光·新生》画里分明弥漫着满满对迟南夏的爱，任谁都可以看得出秦北对新生儿的期待。

可她一次都没有在迟南夏身边见过秦北……

她发愣的时候，迟南夏已经看完了画作，侧过身子，就看见姜翘趴在二楼栏杆上，也不看画展了，只直愣愣地盯着他。

和姜翘对视片刻，差不多几秒后，女孩儿恍然大悟地回了神，不好意思地冲他一笑。

女孩儿的笑很清甜，眼睑弯起，眼尾自然的向上抬。

看到她的笑，迟南夏的心情才莫名好了些。

秦北于他而言，是一柄钝刀。她怀着满心期待，用最好的迎接他的到来，却也在她生下他后，一日日消失的灵感里歇斯底里。

他无法理解他对秦北的感情。

——混乱的一片。

秦北的经纪人很久之前就把门票寄给他了，但是他一直没有下定决定要来。

昨天，他第一次没有很早去休息，反而掏出书包里的作业。

他平时会做的作业不多，英语作业算一份。因为是周末，所以罗琪布置的英语阅读格外多。

时间的流逝对他来说也不是事，他很慢地去挨个挨个把不认识的生单词查了，再把通篇红字标准的阅读写出个，查了单词还是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答案的选项。

完成任务。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点。

这个时候，是他必须会睡觉的点。

但是他没有睡，反而拿出了他唯一还记得写什么的语文作业。

写完语文作业，到了晚上十二点十五分。

他的生物钟在提醒他，他很困。

但是他没有睡。

迟南夏拿了件外套，在外走。

值夜班的保安正昏昏欲睡，冷不丁看见有住户大半夜出来，他吓了一跳，忙问：“您这么晚出去是去买什么吗？”

迟南夏沉默地摇头，回复了句：“谢谢。”

他跑了出来，今夜江滩的风很静很长，吹柔了内心隐隐笼罩着的郁闷。

他吐出口气。

承认。

秦北对他的影响真的很大。

他抗拒着秦北带给他的一切，却又没有办法忽视，于是自己跟自己约定：

假如明天睡醒，时间还够，就去看。

可能是平日里稳定的作息导致的，哪怕昨天他差不多两点才睡，今天早上生物钟还是照常叫醒了他。

在早上六点。

他不是那种睡醒了会去睡回笼觉的人，他也不懂为什么都已经睡醒了还要去补个觉。

所以起了床。

无疑，去看画展时间很够，这就像一场自己跟自己的角力，然后他输得一败涂地。

……

但是在画展见到姜翘是又一场幸运。

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总是能出现在他身边，在他不高兴的时候。

这种说法有点俗气，但是，能见到她，真的是，太好了。

他注视着女孩儿的笑脸，女孩儿眼底还带着懊恼，似乎在说我竟然看迟南夏看得发上了呆。

迟南夏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

姜翘在接受秦北是他的母亲后，她有设想过最坏的结局——

秦北曾经抛弃了他，所以他性情大变。

她无法不为这个结局难过，也无法不为性情大变的迟南夏可惜。

明明那是个很好很阳光的小男孩啊……

但是真正看到迟南夏笑的时候，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男生根本不曾改变过。

他永远是那个站在阳光下，风吹落树叶，光斑呼吸在他的脸上。他别别扭扭，假大方似的，把掉了的牙塞给她，

说，“既然你喜欢，那就把它给你”的小屁孩儿。

只不过把柔软的一层藏在了更深处，身上多了些保护他的坚壳。

看完画展，姜翘跟着迟南夏坐上了公交。

虽然是周末，但是流连在各大补课机构的学生还是很多。

姜翘他们上来的时候，车上尚且还有些空地。

她和迟南夏站在车厢中部。

等开到下一站，一窝蜂上来了一大群学生模样的人。这个站点正对一家培训机构，现在正好是学生下课回家的点。

姜翘拉着迟南夏的衣袖给过来的学生让道。

学生真的很多，密密麻麻，成群结队。

姜翘被人群这么一挤，汗都要出来了。

不仅汗出来了，她的假发也快被挤飞了。

不得已，她很狼狈地一边护住自己乱飞的头发，一边拎着迟南夏的衣袖来回漂移。

假发帽很松，刚好身后的一个女生从她身后擦肩而过，险些把她的假发帽整个夷为平地。

姜翘忙把护住发尾的右手转移，去护自己的头顶。

她忙得不可开交，又是护头发，又是拉迟南夏的。没想到，被她拉住的那个人不仅没感恩，还跟戳中了什么奇怪的笑点似的。

沉闷的笑声从口罩中传来，姜翘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个人丝毫没有收敛，反而越发嚣张。

看看！看看！

月牙儿都笑出来！

姜翘忍不住瞪他。

好不容易，人都站好了。姜翘和迟南夏的圈子被缩小了将近两倍。

迟南夏也停了笑声，就那么眼含笑意地看着她整理自己的假发帽。

也没有镜子，姜翘勉强凭自己的感觉往右边调。

觉得差不多了，她舒了口气。

就在这一瞬间，懒懒散散的一道声音：“往你的左边。”

姜翘的手犹疑地动了动，试探地往左边调整。

……似乎也可以啊？不挡眼睛什么的。

那，可以了吧？

“再右边一点。”她的心没落地一秒，声音又出现了。

姜翘忍气吞声地看了迟南夏一秒，按他说的再往右边调整。

她这次也没有等迟南夏说话，直接抬头看着他，眼睛微眯，表情明晃晃地刻着一行字：你还有什么话说？

迟南夏慢条斯理地看了她半晌，装模作样地挑了挑眉，很费解的样子，还给她出谋划策：“啊。不对。还是第一次的好，你觉得呢？”

我觉得？！！

我早就觉得第一次的好！我手都放下去了！！

迟南夏，你有意思吗？！！

迟南夏不仅觉得有意思，他还觉得很有意思，藏在口罩下的嘴角忍不住勾起来。

他慢悠悠地望了会姜翘愠怒的脸，停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来了一句，“我竟然没有告诉你，这边有玻璃。我其实一直都记着要告诉你什么事的。”

！！！

什么叫做，我一直都记着，但是就是没有告诉你，还一副事后看笑话的模样！！

姜翘简直快被迟南夏的马后炮行为气笑了。

这个人像看不清楚她的脸色一样，火上浇油似的，还拿出手点了点他身侧的玻璃。

“咚咚”两声。

示意快来照镜子啊。

我可去他妈的！

愤怒之下，人会有无限的潜能。在那一瞬间，姜翘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活像恶霸抢媳妇似的，一把擒住了迟南夏的肩膀，把他生生定在原地，而后，无限凑近迟南夏。

成功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这假发多正！还装模作样说什么第一次的好？你是瞧不起我的调假发水平吗？！！

莫名的骄傲在姜翘心里升起，她暗自道，你不是让我照镜子吗？我把你的眼睛当镜子使。

姜翘美滋滋地自豪完，搭错的神经终于归了位，停顿两三秒，眼尾一扫近在咫尺的迟南夏，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也太近了吧！！！

和名字寓意一样，四散的光芒笼罩着最中心的孩子。孩子睡在大海里，像海孕育出这个孩子一样。他是个男孩儿，小腿胖成了小藕节。眼睛很大，滚圆滚圆的，小孩在笑，大眼睛眯成了月牙儿。这……眼型似乎和刚刚走出来的人有点像啊……

秦北不仅画了小孩，还很认真地画了一个玩偶熊当孩子的玩伴，与孩子各方面模糊的特征相比，玩偶熊具体得几乎可以数清楚她的粉色小裙子上有几颗碎钻。

迟南夏没说什么，只抬手把她的墨镜取下来，放在手里，自己拿着。

“你还要看吗？想看的话我等你。”迟南夏说，见姜翘点头，他手往美术馆的一楼台柱指了指，示意他在那儿等。

姜翘浑身一僵，身后的气息越来越近。听到迟南夏声音的一瞬间，她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感。

姜翘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背影挺括，穿着很简单的冲锋衣，往外走的样子丝毫没有不对劲，格外的干脆，好像丝毫不犹豫。抿抿唇，收回目光，又顺着迟南夏过来的地方看过去。

那里有一副色彩很柔和的画作，名字叫《光·新生》。

她情不自禁往画作前走了几步。

姜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她乔装选择的是黑长直的假发帽，一大顶假发垂在肩头，她第一次知道头发也能这么重。

但是她不敢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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