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鬼谷子一人，摇了摇头，展开手中书卷继续看了起来。

阿瑶不是鬼谷弟子，却也听先生说过鬼谷的规矩。每一任鬼谷子一生只收两名徒弟，一个是纵，一个是横。每一代纵横都会成为左右天下的人，但纵横之间必有一战，生死之战，赢的那个走入天下棋局之中。

但越是绝望的时代，人们越会向往美梦。

“三百年前，墨家巨子在群山峻岭之间，建立起墨家的中心根据地，也是有号称“天外魔境”的世间最后一片乐土—墨家机关城。”

这天下已经纷乱了太久，百姓似乎已经忘记何为快乐。他们每天最期望听到的，就是今天没有打仗，不会再有亲人被抓走。天下燎燎，战火、硝烟、饥饿、疾病，没有人可以置身世外，没有人可以抵抗命运的漩涡。

阿瑶瞬间仰起头一脸虔诚地看着先生：“是！阿瑶就去！”便蹦蹦跳跳地出了屋子往后山去了。

平日里她都会乖乖听先生讲到兴尽而止，可一旦听到有趣的地方，也会立刻发问。一个在鬼谷生长的小姑娘，太好奇外面的世界了。

“墨门以精妙绝伦的机关术著称，有号称‘墨家机关，木石走路’，机关城中据说是机关遍地却景观壮丽，一切建造依山势而成，可谓是巧夺天工。”

阿瑶一个小姑娘，在这样的鬼谷之中很是突兀。她问过先生，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先生只是告诉她，他受阿瑶母亲之托。

“阿瑶...”鬼谷子皱着眉捋了捋胡须，“墨家主张兼爱非攻，创始人墨子认为，天下人都应当被平等视之，没有贵贱区别，倡导和平而非战争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这与之前的兵家完全不同。至于为什么，等下次有空再来问我罢。”

鬼谷子顿了顿，“此刻应当正是后山野兔觅食之时，若你已是听不进去，不如去准备下午饭罢。”

自幼跟随鬼谷先生，阿瑶从小便习武，轻身之法到拳脚之术，也练剑术，可以说被教导得很是不错。不过阿瑶所修的剑术却不是鬼谷的纵横之剑，而是鬼谷子亲授的她母亲传给她的剑法，名为“惊鸿”，是一种轻灵纤巧又可破万钧的剑法。

“也不知这一纵一横是什么样的人物？”

阿瑶生在谷中，已经有快十年了，一直不见先生收弟子。自己尊师如父，先生教自己文武之道，自己便打扫做饭，奉养师傅。不过先生倒是说快了，就快有人入谷。

“那岂不是神仙住的地方！”阿瑶直接坐了起来，她头一次听到如此有趣的地方！以前都是些儒家啊，法家啊，那些很高深的门派，连著作都漫卷之乎者也，拗口得紧呢！

阿瑶敲了敲门，“先生，午饭好了，阿瑶端进去咯！”

推开门一看。

“嚯，”只见先生对面端坐着一位白衣少年，“阿瑶不知有客到访，有失礼貌，先生勿怪。”微微一低头，便算行礼了。

“无妨。”鬼谷子挥挥手叫她过去。

阿瑶便将吃食放在案几上，只听先生对那人说：“这是阿瑶，谷中大小琐事都是她在置办。”

“阿瑶姑娘，在下盖聂，有礼了。”

这声音真好听啊，阿瑶转身过去，看到白衣少年的面容，心里更是暗暗点头。“不错，先生哪里找来的教书先生啊，长得真好。”心里默默念叨着。

“你带他去弟子住处吧。”

“！...是。”阿瑶转身便往外走，盖聂也便跟着退出去了。

“你远道而来，辛苦了啊。”阿瑶笑眯眯地看着身边高自己一头还多的少年。“只是先生之前没与我说起，今日午饭怕是没有公子的了。不过，山下小镇的客栈都有吃食，公子安置好了我可以同你下山转转。”阿瑶此刻一番话说的是彬彬有礼，对于一个平日从不拘小节的大大咧咧的姑娘来说真是难为她了！

要问为什么如此同盖聂说话，这大概就要怪鬼谷子从未对她说过自己未入门的小师弟，竟然是个比自己还大了许多的少年人！她又软又听话的小师弟已经插着翅膀飞远了......

哎，她怎么好意思让比她大的人管她叫师姐呢？

盖聂只见身边的小女孩一边摇头一边撅着嘴的，以为是给这位姑娘添了麻烦，便拱手道：“突然登门，给阿瑶姑娘添麻烦了，还请恕罪。”

“啊？”阿瑶正神游着突然听旁边的人说什么恕罪啊麻烦啊，可把她吓了一跳。连忙回神道：“没有的事，公子别在意。”

见盖聂还是一言不发，便出言解释：“与公子无关，是先生从未与我说过入谷的弟子竟然是公子这般年岁的人，我还以为是个小弟弟呢…”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盖聂见状也便放下手，“我虽是年长于姑娘，却是初来乍到，有诸多事务不慎熟悉，有劳姑娘了。”

阿瑶朝他笑了一下，又走了几步。“这便是弟子住处了，我一直都奉先生之命在打扫，公子直接便住下罢。”

“对了，公子先随我来。”阿瑶领着盖聂朝屋舍后面的仓房走去。

鬼谷的仓房不大，里面都是些被子，枕头还有茶具之类的生活之用，一看便是为入门弟子准备的。仓房左右两边各一扇窗，地面洁净无尘，虽是少有人来，不过也确实一直有人在悉心清扫。阿瑶给盖聂拿了一副茶具和一些洗漱之用，自己直接抱起一床被褥和枕头，便往外走。

“阿瑶姑娘，这种事还是我来吧。”

盖聂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直接抱起和自己身型不相称的重物便要帮忙。

“不必不必，这种活我平时常干，轻松的很。公子跟上哦。”说罢便大步流星地朝刚刚的弟子住处走去。

一盏茶的功夫后。

放下最后一点生活所有的东西，阿瑶叉着腰长长的出了口气，“呼，这下就差不多了。”

她见盖聂又要拱手，连忙摆了摆手，“公子不必和我客气，以后这里便是公子的家了。”

家？盖聂看着眼前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小女孩，竟然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她。

“对了！你看。”小丫头又不知从哪里抱出两套衣服和一柄木剑。

“这是鬼谷弟子的服饰，一黑一白，右肩绣有颜色相反的一个“鬼”字，上襦下绔。这木剑便是平日里练功之用，弟子不佩利剑，切磋之时，切记点到为止。”

“多谢阿瑶姑娘。”盖聂接过木剑。

只见阿瑶双眼盯着盖聂，上下地打量一会才开口问道：“公子喜欢白色还是黑色？”

“全凭姑娘。”盖聂对这些事并不在意。

“这......那就白色如何！”阿瑶纠结了好一会，终于做了决定。“公子肤白，虽说穿黑也是极潇洒的，不过黑色凌厉，不似公子性格。公子觉得呢？”

“好。”盖聂接过白色弟子服，“阿瑶姑娘觉得，另一位会是什么样的人？”

“或许是个和公子截然相反的人。也许这样，才让公子的鬼谷求学更有趣了不是？”阿瑶兴致勃勃地说道。

只是不知这句话是顺了天意还是一语成谶，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到了申时，夏日的炎热已经快要散去，天边夕阳火红地散发着最后一股热量。

阿瑶为先生准备了晚膳，便去告知鬼谷先生，自己同盖聂下山转转。

盖聂随阿瑶沿着山路直接下到山下，倒是没有自己上山时那么紧张。一是鬼谷的山门隐蔽不好寻找，再加之山路上少施工，于是多野兽，一人走有些危险。二是阿瑶一路上都在念叨小镇上的各类吃食，平添了不少乐趣。

阿瑶带着盖聂在山下小镇落脚时已快到酉时，正是各家酒馆小店客多的时候。阿瑶领着盖聂三转五绕，走到了巷子深处的一家小酒馆中。

两人寻了个安静的座位，阿瑶便招呼小二过来。

她问盖聂：“公子有没有忌口？”

“没。”

“小二哥，两盘小炒，一盘你家老板秘制的酱牛肉老规矩包起一半再来一壶酒。”

“是小阿瑶啊，又是给老先生带的吧，真有孝心！得嘞，您二位稍候！”

小二转身小跑回后厨。

看向阿瑶，盖聂道：“阿瑶姑娘似乎经常来此。”

阿瑶见盖聂愿意主动与她搭话，顿时来了兴致。“是啊，这镇中酒馆我都进过，就这家的酒闻着最香！而且啊，酒香不怕巷子深！有不少人特意来他家就为了一壶小烧，真真是不错。”阿瑶说起吃来更加两眼放光，不自觉地滔滔不绝起来，“还有这菜肴也好，他家地段偏僻，价格比刚进镇那些家实惠好多，而且老板为人忠厚，从来都是物美价廉。他们家有规矩从不叫客人先付钱，可吃饱喝足了再给即可。我经常过来帮先生带酒，也就常常来了。”

盖聂见小姑娘眉飞色舞的，自然不好打断她，就默默听她说着，直到小二把热腾腾的饭菜全部端上桌，二人才开始用晚饭。

菜过五味，二人都吃好了，阿瑶才招呼小二过来，掏出些散钱给他。

“诶哟，小阿瑶吃好了？嗨呀，用不上这些，我家老板说了，只要是小阿瑶过来，我们只收本钱！就冲小姑娘着讨人喜欢的劲儿，不多挣这几钱。”小二见平日里阿瑶常来，也自然知道小姑娘和老先生两人在山中度日下来一趟不易，不挣这老小的钱，权当行义了。

“那谢谢小二哥啦，你家人好，我以后常来！”阿瑶回道。

小二又提来阿瑶叫他打包带走的，“不知这位公子是......”小二看了眼盖聂，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问。

“这是先生新收的弟子。”阿瑶没有过多透露。毕竟江湖诸子百家之中，鬼谷虽是小门派，却代代奇才辈出，自然有不少人眼红。虽然门派代代迁徙，但也是小心谨慎的好。

“哦～这位公子一看气度不凡，眉宇之间有股子正气！真真是个人才啊！”小二见阿瑶如此介绍，也就明白这公子以后必然也是位常客，话匣子打开夸得滔滔不绝。

“我们还要回去，今天就不多打扰了。”阿瑶结果酒和酱肉，朝小二点点头，再看盖聂已经在店外等候了。

二人又在镇上转了转，阿瑶将锻造铺子，裁缝铺子和各色小店指给盖聂。顺道去裁缝店将盖聂的弟子服改得更合身些，便顺着夜色往镇外山中走去。

日光尽散，夜幕之下，阿瑶静静地在盖聂边上走着。她发现这个人虽然有礼，却有一股莫名的距离感，只要她进一步，对方就退一步，来来回回一直有一段距离。

阿瑶心里想，这便是将来一怒而诸侯惧的人物啊。和她见到的镇上的人都不同，在人群之中，是那种一眼就能找到的人。气质拔群，这个词用在盖聂的身上很是贴切了。

“公子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我在这谷中长大，先生从未用外界那些繁文缛节约束我，你来了鬼谷，我们鬼谷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从今往后可以唤我阿瑶，相对的，我叫你聂哥哥，如何？”

阿瑶快走几步站在盖聂前面，歪着头眨眨眼。

“好，那今后便请多指教了，阿瑶。”盖聂看着阿瑶，轻轻点了点头。

“多多指教咯，聂哥哥！”阿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嘴角的酒窝似灌了蜜一样甜。

盖聂也微微一笑，伸手接过阿瑶递过来的酒肉，一手拎着，二人渐渐往深处去了。

“聂哥哥。”

“阿瑶，何事？”

“嗯……阿瑶觉着聂哥哥笑起来很好看。”

“......多谢。”

“我觉得你可以多笑一笑，一定很招人喜欢！”

“......阿瑶笑起来也很好看。”

她蹲在树枝上看了半天，确认没有别的捕食者，才跳下了树，提着兔耳朵，背上的背篓里不一会便塞满了野菜和小蘑菇。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小小的身影便离开了后山。

静室前。

阿瑶开心坏了，想着自己能有两个又软又听话的小师弟，可以带他们去后山抓野兔逗小野猪了！

林深处。

正值战国之末，天下纷争，七个霸主都虎视眈眈，为最后的角逐养精蓄锐。

阿瑶灵巧地爬上一棵巨树，蹲在阴影之中竖起耳朵，听着四围的动静。

小丫头安静地等了许久，突然杏目一抬，“来了，小兔子。”她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扰着谁似的。

只见那小灰兔子正在草丛间吃得正欢，阿瑶比量了一下大小，估计够烧两个菜了，她点了点头，掂了掂手里的石子，调息内力，手腕一抖，便听见下面“嘤”的一声。

鬼谷子盘膝而坐，手中执一卷《墨门经学》，缓缓道来。先生的声音如同寂静中湖水的波纹，一圈一圈击打在人的心头。讲这些陈年旧事，总会有种跃然纸上的感觉。阿瑶跪坐在鬼谷子的对面，正目光灼灼地认真听讲。

“先生，墨家机关城号称世间最后一片乐土，那其中是怎样一般风景啊？与我们鬼谷相比如何！”阿瑶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鬼谷子的讲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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