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打扫干净，自己晚上还可以带聂哥哥去逛灯会。

她正美滋滋地打扫着，忽然听见身后门口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或许她还会去找聂哥哥一起去山下逛灯会，再给先生带些她很宝贝的小东西回来。

可惜。

如果有机会，她可能会在任何一个午后，搬一把竹凳坐到聂哥哥经常吐纳的堂前感受这人的平和沉稳。

她头发已经快及腰了，鬼谷子是个不会烧饭又不擅养女孩的君子，自然不懂怎么编发。阿瑶从小就是看镇里和自己一样年岁的小姑娘怎么编，回来自己研究出来的。平日里也爱抓个咎或者在脑后盘一盘的，打扫起来就没什么讲究了。

阿瑶已经对自己鬼谷厨娘的身份没有任何怀疑了，所有的雄性，包括那个小的毛毛的，都要靠她一个弱女子来养活，说出来其实还是很满足的。

直到大暑那日的午后，自己怎么就多余去那件一直空置的鬼谷弟子住所打扫！

“看来，你就是鬼谷负责洒扫的婢女？”

鬼谷山下的小镇子，每到大暑时节，华灯初上便会办起灯会。这会儿不同于上元节，有的是消夏的小吃和杂耍卖艺的，比起上元灯会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阿瑶正用扫把清扫床榻，如瀑青丝在脑后用素色发带系住，围了条湿帕子在口鼻处挡灰。

“哇！”

阿瑶吓一跳是真的，这鬼谷中从来没出现过第四种声音，突然有个陌生人出现在门口，还是弟子住处的房门口，怎么想都吓人！

“你你你....你是谁啊！”

大暑已至，夏天就算快到头了。

两人相隔数尺，相对而立。

“你是何人！擅自闯进别人家里，还不快自报家门！”

阿瑶趁机打量来人，是个与聂哥哥年岁所差不多的少年。看得出来也会些功夫，此时此刻出现在鬼谷，阿瑶自然以为有不怀好意之人趁先生不在潜入进来。

“我与你个小小婢女没什么好说的，这里的主人在哪？”

短发及肩的少年扫了阿瑶一眼，边看向别处。

阿瑶没见过什么世面，却也凭直觉感觉得到对方口中的“婢女”不是什么尊称。

心里只道这人真是无礼！

“我便是这里的主人，你闯进我家还这样放肆，有本事报出名字！”

阿瑶这么说也没错，她生长在鬼谷，这里确是她的家，自称主人也没什么错。

“你？一个黄毛丫头难道是鬼谷主人？”

阿瑶听到鬼谷二字，心里稍稍轻松些，看来至少不是随便闯进来的人了。

“你这人好生无礼！我问了你两遍你却不回答我，还反问我？如此缺乏礼数！这里是鬼谷，可你现在这般却也见不到鬼谷主人。”

阿瑶很生气，怎么有人想聂哥哥那样有礼，就有人想这个小子一样失礼呢！

“我来鬼谷拜师，要见谷主鬼谷先生。你一婢女难道还要人教导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么？”

对方语气依旧不善。

阿瑶听到却有些明了了，或许真是来拜师的。看他根骨出众，又和聂哥哥差不多年岁，说这话倒有几分可信。

“原来是这......那公子来的不巧，此刻先生并不方便见你。”阿瑶一转眼，计上心来。

“不过要拜师学艺，就要根据鬼谷规矩，胜过我，你才有资格见先生。”

阿瑶对这个刚入谷的少年还是相当有赢的自信，毕竟聂哥哥刚入谷时可打不赢她。

再加上自己距离那时已经进步了不少，不用剑，拳脚功夫也不输于外人。

“哦？我怎么没听说鬼谷还有这条规定？”对方双手抱胸而立，表情显然是不信，却硬是把话说出将信将疑的语气。

阿瑶也不急，“鬼谷是小门派，入谷弟子不多，外人对谷中之事不知也是正常的。”

“原来如此。”

这四个字被对方拖的很长，尾音上翘，有些说轻慢意味。

“公子准备好，便可以开始了。”

阿瑶做了个请的姿势，调动内息等他攻过来。

“哼。”

对面声音未绝，人影已经袭来！

阿瑶发动轻身之法，和那人纠缠在一起。拳脚相加，内力碰撞的声音在小院中响起。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二人切磋了百招。

阿瑶的拳脚功夫扎实却不如来人的霸道强横，一直靠着轻身步法让对方抓不到，才拉扯住战局。

对方也皱了下眉，显然阿瑶的功夫超过了他的预测。

二人又交换了几十招，阿瑶借他掌力腾空后翻，一下拉开两人的距离。

在对方又要紧逼之前，抬手扬声道：“公子，比武切磋，点到为止。”

见他也不再打了，阿瑶微微一笑：“公子拳法强横有力，是一种认真起来招招致命的杀伤力很大的招数。阿瑶还站在这里，先谢过公子手下留情了。”

来来回回几句话，她也摸清楚了这人怕是吃软不吃硬，说话也婉转了些。

“你的步法很有趣，这便是鬼谷的功夫？”

对方显然对她的客套不感兴趣。

呵，眼光好厉害。阿瑶心里暗暗感慨。

“非也，并非鬼谷步法。我所用的步法名为—‘生莲步’，是我母亲传给我的功法。”

她自然知道自己功法特别，先生曾说过，母亲的功法独步武林，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会这套功法。如今这世上也只有自己会了，虽然也是先生所授，不过先生平日也是用鬼谷功法的。

“公子，我叫阿瑶，这鬼谷中大小事务都是我在打点。先生再过一两个时辰便会回来，公子待我收拾好房间之前，便先在这院中一歇可好。”

阿瑶盘算之下，感觉此人不会像聂哥哥那样帮自己收拾。干脆就给他沏了壶茶，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自己转头就又去收拾了。

被褥铺好，日用之物放好，弟子服饰和练习木剑置于榻上，又顺手留了张自己画的鬼谷地图在桌上，转身回到院中。

见来人还在饮茶，阿瑶一转眼珠，拾了块木片，用随身小刀削成型，坐过去问来人。

“公子，房间整理好了，还未请教名字。鬼谷弟子在房门口要挂名牌，是要时刻警醒身为鬼谷传人时刻反思自身。”

说得不无道理，却是阿瑶瞎编的。如果不用些非常手段，对方决计不会告诉自己尊姓大名的。

果然，对面人抬头赏了她一眼。又看向别处，印了口茶。

“卫庄。”

“哦？”阿瑶以内力吸过一根树枝，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沙土上写了两个字。

“公子，可是这两个字？”

阿瑶抬起头看着卫庄，见他点了下头，便盘腿坐在地上开始刻了起来。

“你写的是秦国小篆。”卫庄开口说道。

“是的，我们鬼谷虽地处云梦泽，却并不使用楚地文字。先生早年在秦国游历，再加之历任鬼谷子多与秦国有关联，鬼谷中的典籍，也渐渐由六国文字变成小篆了。”

不消一会便刻出一块小木牌，打孔穿了根绳子，挂在卫庄房门边上了。

阿瑶掸了掸衣服上的土，对卫庄一拱手便转身出去了。

直到先生回来之前，阿瑶都没去告诉聂哥哥谷中弟子的事。

她一直认为自己所管的不过他们生活起居，这二人若是注定相生相克，自己没办法阻止任何可能发生的事情。

纵横初见，不如就交给先生引见罢。

直至傍晚，黄昏时分先生才归来。

阿瑶去静室中问过先生可有用过晚膳，得知先生已然用过，才告诉先生卫庄此刻已在谷中了。

先生叫她带卫庄来见，阿瑶领命出去了。

鬼谷擎天木下。

鬼谷子一边站着卫庄，另一边是盖聂。

“聂儿，这是卫庄，你也可以叫他小庄。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师弟了。”

“你好，师哥...”

阿瑶远远地看着那边的三个人，练功之人耳力出众，离得不远听的自然十分清楚。

历代鬼谷纵横都是师出同门却争斗得你死我活，古有庞涓孙膑，后有苏秦张仪，再后来的鬼谷纵横便不再于人前抛头露面，而是转而在帝国权利内部扎根。

孙庞苏张是世人推举的鬼谷四家，但其后的纵横皆由台前转为幕后，掌控军政大权，来实践自己的雄才大略。

所以鬼谷弟子的修习也渐渐从偏重谋略到偏重于剑法武功，有那么一段过渡时期。

如今已是战国最后的纷争时期，鬼谷至今为止的最末一代纵横，便是盖聂和卫庄。

二人皆是修炼武学的奇才，天赋远超当年的苏秦张仪。

如今纷争之末，已然没有了许多的变数。强者日强，弱者势微。前面数百年的铺垫，如今天下格局已经难有变数。所以鬼谷弟子也偏重武学，好在末世中安身立命。

阿瑶掐指一算，自己答应了先生及笄之前不出鬼谷，那还有六七年的时间，估计自己下山那时盖聂与卫庄正是在拨动天下棋局。

见远处鬼谷子已经离开，留下二人在鬼谷擎天木下对视。她估计以卫庄的好胜心必然会与聂哥哥切磋比式。

他连自己都赢不过又没修鬼谷剑术，二人比试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

她没了兴趣转身回去准备晚饭了。

擎天木下。

不消片刻果然已经分出了胜负。

卫庄木剑被剑气劈断，盖聂的木剑停在他咽喉之处。

“这便是纵剑术么…”卫庄看向站在对面的盖聂。

“我最后若不是用师傅教的鬼谷剑法，才有此结果，否则我很难赢你。”

鬼谷厨房。

阿瑶准备着晚膳，心里想出个主意。既然卫庄已经入谷，聂哥哥一个人估计也是不会孤单了。自己每天去三个地方送饭着实太麻烦，不如和聂哥哥提议让他二人一起用饭好了。

阿瑶也就是这么做的。

申时正中，炊烟袅袅。

阿瑶收拾出了一直在仓房中闲置的长木桌，将厨房边的空屋子装点了一下，挂一些晾晒的腌肉在墙外，餐盘就全都移存到在角落的小木柜中，使得厨房和仓房都宽裕了不少。

自己先去静室给先生送了晚膳，回来的路上正好看到盖聂和卫庄从擎天木那边回来，便喊盖聂，

“聂哥哥！你带他去厨房边上那间空屋子吧，我收拾了一下以后就在那里用饭吧！”

“好。”盖聂点头。

阿瑶收拾好厨房，也盛了碗饭，端去隔壁找聂哥哥一起吃。

她刚进门还没抬头，卫庄的话就迎面砸在脸上，

“你来做什么。”

“吃饭啊。”阿瑶不以为然，直接坐在了盖聂身旁。

“小庄，阿瑶是先生的义女。”盖聂开口解围。

“哦？是这样......”卫庄的语气总给阿瑶一种他很看不起你的感觉，不管说的是什么！

“哎，义女不至于，我倒是在鬼谷长大的。”

“聂哥哥...”她看了眼一旁安静吃饭的盖聂，“你们二人比试结果如何？”她虽然心里有数，不过还是有些好奇。

“阿瑶是如何知道我和小庄切磋过的？”

“我猜的嘛！这家伙刚进谷就跟我比划了几下，我猜想着他应该很好奇聂哥哥的实力，应当会与你切磋一下。”

阿瑶笑弯了眼睛，余光里卫庄的脸似乎黑了下来，看来结果如自己所料。

“小庄刚入谷，还未开始正式修炼，自然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小庄对剑的天赋要高于我，我最后若非用了纵剑术，也很难取险胜。”

盖聂为人温和有礼，一句小庄输了被他分析得如平分秋色一般。

“我还不知原来小庄与阿瑶还切磋过。”

盖聂把话头递给卫庄，而对方似乎并不领情。

阿瑶赶紧接过话来，“嗨呀，切磋算不上，都是误会、误会...”她端起手边的茶水，“卫公子，阿瑶下午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说罢仰头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卫庄抬眼看了眼阿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这个人不是一般别扭，阿瑶自然明白，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那结果如何？”一边的盖聂悠悠开口。

阿瑶的脸色一下白了，聂哥哥你这是在坑我吧！我不过就是随口问问，你这话叫我怎么回答！

自己以后在鬼谷的日子怕是要看着卫先生眼色行事了……

“我只是有些好奇，阿瑶不必多想...”

“没有！多想什么，就是......”她一眨眼，“卫公子拳法凌厉，大开大合威力很大，身法也是迅捷灵敏。阿瑶若不是用了生莲步法，早输于卫公子了。”

余光之间卫庄脸越来越黑，终于在盖聂再次开口之前，吃完最后一口饭，将茶水一饮而尽，开口道：“我回去了。”一闪身，人就不见了。

留下盖聂与阿瑶二人在桌前。

“噗......”阿瑶憋笑。

“看来小庄的身法真的不错。”盖聂认真地点点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聂哥哥的角度总是那么正经......”

阿瑶笑够了便继续吃饭。

她偷偷瞄了一眼盖聂，见他嘴角上扬，看来聂哥哥也学坏了呢。

这云梦鬼谷，怕是要有趣起来了。

阿瑶乘胜追击，也跟了出去。

院落内。

阿瑶在对方开口前竟然完全没感觉到来人的气息，虽然自己平时也不是很警惕的人，但能让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必然是练家子。

阿瑶没听先生说今日有人要来，况且先生现在根本就不在谷中！

鬼谷的和平将被阿瑶永远铭记。

这里距离聂哥哥的院落还有不短的距离，与其打草惊蛇喊聂哥哥来，不如先发制人！

这么想着，阿瑶丢开手里扫帚，内力翻涌，轻身直取对方周身大穴。

对方似乎没想一个小小“婢女”居然会武功，格挡不及被阿瑶内里充盈的一掌推了出去。

时光不可倒流，而这世上没有没有后悔药。

这一切还要从大暑那天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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