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死在我身边了。”

我愣住了，垂下的指尖微动，下意识想要伸出手接住什么，却转而缓缓握紧。

水花溅起，沾湿了我的小腿，我却无暇在意。

我停下脚步，看着波鲁那雷夫沉默的背影。夜里的风从旁安静地略过，无端勾起几分萧瑟。他仍是满身狼狈的样子，身姿却一如往日一般挺拔。但我知道，有什么是不一样的。硬要说的话，此时的他就像满是划痕的剑，灰扑扑的。

厚底的短靴踩在泞湿的土地上发出湿答答的响声，不远处水洼随着来人的步伐泛起涟漪。其中一点润白的月牙轻轻摇晃，流露出惹人怜爱的娇柔，却被人不解风情地踩在脚下。

他回过头来看我，或是看着别的什么。泪水像是决了堤的洪水般涌出，蜿蜒流淌过他的面庞，大颗大颗地坠下。

“活该！”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你也好阿布德尔也好，为什么要来多管闲事！”

换作平日，早就被身边浓度过高的怪脾气磨成没脾气的我，大概会像个老头子一样叹着气，转过头不去看他狼狈的样子。然而阿布德尔的重伤始终让我的心头堵着口不上不下的气，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遵从内心的想法。我上前一步，高扬起手臂——

“就是因为不想被这种人拖累，我才要单独行动！”

“我最受不了……”

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暴栗。

“笨蛋！”

顶着波鲁那雷夫茫然无措的眼神，我扯住他的上衣吊带用力往下拽了拽，抬头直视着他的双眼。

“波鲁那雷夫……”目光滑过他颤抖的双拳和暴起的青筋，我抿起唇，不忍让他再说下去。

“不过等事情解决之后要好好地向大家道歉哦。”我背过手，歪着脑袋眨眨眼，“包括阿布德尔。”

波鲁那雷夫缓缓睁大了眼睛，眼神忽地坚定起来。

“我该怎么做？”

“第一，在不了解敌方能力的情况下贸然出手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尤其是情报不对等的时候，很容易陷入敌方的圈套。”我伸出一根手指，“据我观察，倒吊人并非是镜子中的替身，它更像是一种光。”

“光？”

“没错，存在于能够反射光线的光滑面，并且只能沿直线移动，就像是光一样。”

“所以说，先把身上能反光的的东西摘下来吧！”

“能反光的东西……啊！”波鲁那雷夫像是想起了什么，“我的耳坠！”

看着他慌忙摘下耳坠，我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在敌方能力非常棘手的情况下，尽可能利用外部条件来削弱敌方是不错的选择。”

波鲁那雷夫闻言警惕地四下观察了一番。

“所以我们逃跑吧。”

“什、逃跑！？”他惊得声音都扬了八个度，我甚至怀疑他咬到了舌头。

“那我们换一种说法，这波啊，这波叫战术性撤退。”

“所以还是逃跑吗！？”

看着波鲁纳雷夫气得跳脚的样子，恶趣味得到满足的我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冷静点，听我说。”

“这里到处都是能够反光的东西，留在这里对我们来说太被动了。这里离野外很近了，不要忘记我说的。”

我一边劝说着波鲁那雷夫，一边思考着对策，“胜利”的拼图已经逐渐明了，只差那一块最关键的碎片。

走是肯定要走的，只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个猜想需要验证。

看看这周围的水洼和两边的玻璃窗，这里简直就是倒吊人的专属舞台，以J-凯尔这种阴损的个性，是绝不会放任我们离开的，而他又很清楚波鲁纳雷夫的性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要波鲁纳雷夫表现出丝毫的犹豫，他就会现身以激怒波鲁那雷夫。ぷ99.

“我数三个数，我们一起往野外跑。”

“三——”

他家面露挣扎，愤怒与不甘在他眼中交织出晦暗的色彩。

“二——”

他握紧了拳头。

“一。”

他的瞳孔骤然缩紧，我知道我赌对了。

眼前银色的剑光在身旁划过，耳边是玻璃碎裂的脆响，我没有回头。

身后的玻璃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而我看见对面的窗户映出了那个身缠绷带的身影。

唇角笑意渐深。

——抓到你了。

“不要管他，跑！”我拽住波鲁那雷夫，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带走他，没想到反而被他反手抓住带了一个趔趄。

见我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他稍显犹豫，随后揽过我的腰抱起我。

我坐在波鲁那雷夫坚实有力的臂弯里，刚刚还在超高速运转的大脑瞬间宕机。

J-凯尔仍不死心，在后面叫嚣着，似乎提到了他的妹妹。

波鲁那雷夫没有停下，也没有出声。只有我攀在他肩头的手感受到的，他紧绷到颤抖的肌肉昭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我过了两秒才淡淡开口：“那个啊……”

“哈，哈……你说什么？”

“这种时候一般不是公主抱吗？”

“咳、咳咳，这种时候你都在想什么啊……”波鲁那雷夫噎住，眼神飘忽了一下。被我这一打岔，也算是放松了些。

“开玩笑的啦，”我拍拍他的肩，调整了姿势避免压到肩膀的伤口，“过了前面那个路口右转，然后我们分开行动。”

“哎？不是去野外吗？”

“那是为了骗他现身啦。你看那里——”我遥遥指向那边一座瘦高的建筑。

“那是……塔？”

“大概吧，不算很高，看上去有些年头，已经废弃了。那周围都是些残垣断壁，我们去那里。”余光瞥到一抹亮光，“小心——”

波鲁那雷夫同样察觉到了危机，一个闪身敏捷地躲过攻击。

“真难缠……你怎么知道？”

“荷尔荷斯——就是绑架我的那个家伙——带着我绕了好几个圈子，我都快把这附近摸透了。真是的，他到底是有多小瞧我啊？”我顿了顿，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有一个计划。”

……

“哈……哈、呼……”

我奋力奔跑着，一边警惕四周，一边从衣服内侧摸出各种型号的短匕。肩上的伤口似乎也因为剧烈的运动再度裂开，原本止住的血也涌了出来。

嘶……再不解决我人也要裂开了！

知道了替身的能力机制后躲开攻击并非难事，更何况迪奥留着我还有用，J-凯尔不会对我下死手。但这一路上东躲西闪，免不了磕磕碰碰，我疼得呲牙咧嘴，在心里暗暗咒骂着荷尔荷斯。

“那些小玩意儿可伤不到我，只有替身才能打败替身，乖乖束手就擒的话我J-凯尔还能怜惜怜惜你。”一道尖细地声音响起，过分轻佻的语气令人作呕，总之就是非常猥琐。

我瞅准方位，拔出一把匕首用力掷过去：“垃圾！”

他也不恼，反倒吹了声口哨，“咯咯”笑了半天。

“那个波鲁那雷夫可是丢下你自己跑了，还以为多有骨气，没想到也是个孬种。”

“别胡说了！”我停住步子，回身再次掷出一把匕首，“他会回来救我的！”

他又笑了，这次笑得更猖狂了：“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别做梦了。”

“仔细一看你倒是长了张不错的脸蛋嘛，难怪迪奥大人点名要你。能得到迪奥大人的青睐是你的荣幸，你可不要——”

“不识好歹！”

倒吊人挥刀向我砍来，我惊呼一声，往旁边扑去，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圈，起身继续跑。

我疼得眼泪都滚了下来，仓惶逃走。

——仿佛并没有发现衣服口袋被划破的样子。

四周已经看不到几个完整的建筑了，就快到了。我咬咬牙，暗暗加快了速度。

几个试剂瓶悄无声息地从破掉的口袋滑落。我头也不回，只是还时不时往后扔出一把匕首，也不管有没有扔中。

终于来到了塔前，我缓缓停下脚步，J-凯尔猥琐的声音又一次跑出来污染我的耳朵。

“桀桀，终于想明白了吗？”

“还没想明白的，是你吧？”我转过身，用看垃圾的眼神看向地上的棕色药瓶——上面的倒吊人，“你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吗？”

“什么……？”

J-凯尔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周围便只剩下些残破的墙壁和墙根的杂草。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事情逐渐不对劲，下意识想要顺着我之前掉下的药瓶退回去，却猛然发现原本光滑的瓶壁上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里面的液体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是冷冻喷剂哦。”我蹲下身，一手托腮，另一手把玩着一把手指大小的尖刀，笑眯眯地解释，“果然放出饵食就会有自作聪明的蠢货配合地跳进圈套呢。”

“你是故意的！？你这个表子……”

J-凯尔怒火中烧，终于动起了真格，要与我鱼死网破。

嘛，也是，再不动手凉的就是他自己了。

我注视着［倒吊人］，语气凉凉：“这是最后一把刀了，这次我不会再‘失手’了哦。”

语毕，我手腕一振，尖刀脱手飞出，精准地击碎了地上的药瓶，白色的药丸滚落一地。

光芒闪过，我知道它已经在我眼中了。

嗯，字面意义。

“波鲁那雷夫！！”

我大喊一声，抬头望向那座塔，与塔上探出的人影四目相对。

我们隔着断壁颓垣遥遥相望。他此时正逆着光，月光洒下，晕染了他的轮廓。我看不清他的眉眼，但我知道他注视着我，正如我注视着他，这便足够了。

我像平日里一样对他眨眨眼。

“交给你了哦。”

［银色战车］已经守在波鲁那雷夫身前，手中利剑重重斩下的同时，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们虚空击了个掌，他稍显狼狈地爬下塔，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过去。

我目送他远去。他那股子一往无前的精神头似乎又回来了，宛如出鞘的绝世宝剑，一身的锋芒藏不住，也无需去藏，闪耀得叫人移不开眼。

是了，这才是波鲁那雷夫。

我会心一笑，蹲下扒拉扒拉地上的药丸，又有些蔫蔫地道：“我记得这瓶是止痛药的，已经不能吃了吧，可惜了……呜。”

我捂住受伤的肩膀，慢慢地、慢慢地瘫倒在地上。

会被赫默说教的吧……

要快点回来啊，波鲁那雷夫。

……

“多莉！？多莉！！！”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波鲁那雷夫放大的脸便撞入眼帘。我迷茫眨眼，这才发现我正躺在他的怀里。

我顺着他的力道坐起来，顺口问道：“啊，已经结束了吗？”

“嗯，那个混蛋已经被我以万剑穿身之刑处死了。”

“反倒是刚回来就看到你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我差点就以为你……真是的，不要这样吓我啊……”波鲁那雷夫有些埋怨地说道。

“对不起，我这不是没事嘛。”我顺势道歉，“那我们先去找乔斯达先生他们吧。”

“你自己可以走吗？要不要我背你？”

我一个“可以”刚要脱口而出，但想到什么又忽然改了主意。

我从善如流地张开双臂：“背我嘛。”

波鲁那雷夫不知为何捂住了脸，泄气地哼了一声，背对着我蹲下。

“我的荣幸。”

我趴在波鲁那雷夫的背上，这种感觉有些新奇。虽然以前也不是没被人背过，但那都是在极其危机的情况下哪有空想那么多，这么悠闲倒是头一遭。

他的背很宽很厚，常年的训练让他的肌肉格外结实。步伐不慢却很稳，让人几乎感觉不到颠簸。热度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传来，暖融融地包围了我。

总觉得……怎么说呢，是那种安心到当场呼呼大睡也不奇怪的程度。

我如是想着，有些昏昏欲睡。

“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

“嗯？”

“你的干员们，就保护好你自己就够了，不要再像……今天这样，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我恍然了悟，轻笑一声：“那你也要答应我，以后不许再让我担心了。”

说着，我伸出小指。

“我们拉勾。”

托着我腿弯的手松开了一边，转而勾上我的小指。

“好，我答应你。”

见他想通了不少，我便松开手退开一步。

“我这边就暂且原谅你了。”

“我们是同伴不是吗？”

“明明你也第一时间赶来救我了，这份担心同伴、想要保护同伴的心情，你也是一样的不是吗？”

“啪嗒。啪嗒。”

“我……”

过近的距离令波鲁那雷夫眼中的动摇暴露无遗，沉默了片刻，他才像找回了声音似的喃喃出声。

“我明白了。”

平时的波鲁那雷夫是什么样子的呢？

不等我细想，眼前这人便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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