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到莉莉跟随查尔斯他们返回纽约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此时已经是十一月上旬，秋天步入末尾，白天的风也开始变凉，满院的植物纷纷掉落叶子，墙根的爬山虎愈发暗红，只有主干道两边的那两排松柏依旧翠绿，迎接初冬的到来。

国际局势固然重要，但查尔斯更关心的是为什么一直没有关于变种人的消息传出？要知道昨天在加勒比海上，他们已经全部暴露，正是因为政府下令所以美军的导弹才会袭向他们。

媒体是政府的喉舌，没有消息报道就是说明政府有意封锁……这么做的原因，他能想到的只有两个：一是政府在见识到变种人的力量后自觉如果发生全面冲突，势必会造成许多伤亡，毕竟艾瑞克连导弹都可以控制，所以他们选择按兵不动，直到研发出针对变种人的武器。

对此古巴人民群情激奋，他们对美国的态度更加强硬，坚决不同意将导弹撤离古巴，然而大国之间的博弈又怎么会顾虑棋子的感受？最终在11月20日，苏联将导弹撤离，同时解除国内最高战备状态，这些都是后话了。

真是奇怪，她心乱如麻，可大脑却无比清醒。

他想建立一所真正的学校，收纳那些被常规学校排斥的孩子。

之前使用主脑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点，不同于他这样外表与一般人无异而可以去学习深造，有许多变种人天生就具有与众不同而无法掩藏的地方，哪怕瑞雯具有变形的能力也因为在儿时无法控制得很好而不能上学。

就像当初说的一样，她真的自己去解释多重人格一事。那日在古巴的沙滩上，大部分的变种人都随着艾瑞克离开了，只有汉克和阿历克斯留了下来，所以她只需对这二人说明即可。

病房外，莉莉的脚步停在了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他真的能不在乎吗，不在乎他失去的一切？他的朋友、家人、双腿还有……

她垂下头，看见水盆中自己的倒影。

老实说，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我们不能指望一个工科宅男和一个高中生明白什么是人格分裂，所以就不难理解他们脸上的那副纠结神情了。

但莉莉不在乎，无论他们是否相信，因为她只在乎一个人。

*有时候，你想证明给一万个人看。到后来，你发现只得到了一个明白人，那就够了。

想起瑞雯……他一手捂着眼睛，一声叹息。

她看着那有说有笑的两人，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着的沉重，想要将它移开却无能为力，又小心翼翼的不敢让人发现自己的窘境。

有一种病菌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不断滋生，这种病菌看不见、摸不着，最精密的仪器也无法让它现形，但它却会在人的身体里一路高歌凯旋，直达大脑，滋长出焦躁、消沉、悲哀、甚至是……怨恨——这就是嫉妒。

是的，她嫉妒莫拉小姐。

羞愧就像带刺的藤蔓爬满了心灵的温床，她垂下头，将脸深深地埋在双手中，闭着的眼睛因此而轻轻颤抖。

本以为可以孤单守着的爱，原来是这么害怕被人看清。

半晌，她放下手，向前走了几步，额头贴在玻璃上。阳光终于照在她的皮肤上，苍白得近乎透明。

她用力的看向已经远去的身影，看着他们在阳光下接吻，这一眼似乎花光了她的所有力气，以至于再没有力气开口，只能在心中默默说道——

“我祝福你们……只要你能幸福。”

彼时莉莉为自己的嫉妒而羞愧，只是过于年轻的灵魂还不明白，就像阳光下的一切都会有影子，人生在世，没有谁是一张白纸。谁都会有私心、谁都会有阴暗面，即使人们做出道德的界限画地为牢，也无法阻止无垠的识海中孕生出最真切的渴望，区别只是有的人足够克制，而有的人则放纵欲望罢了。

……

时间过了八点，吃过晚餐后的各人都默默地回去该去的地方——汉克试图再建一座主脑，所以他是最忙碌的；阿历克斯去了书房，那里有许多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显然他还在纠结精神分裂是个什么鬼；而莉莉与查尔斯分别回到各自的房间，不约而同的看起了星星，区别只是后者的手边有一瓶威士忌。

查尔斯是经常饮酒的，但是他酒量一般，酒品也不怎么样，泡吧狂欢的时候就总是会喝醉，所以在平常他只是小酌一点，但今晚这已经是他的第三杯酒了。

他明显感觉到脸热了起来，他可能有点醉了，索性他坐在轮椅上，已经感觉不到脚步飘忽了，只有思维不受控制，散乱的想起很多事情来。

他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在他还没有显现出特殊能力的时候，他就是住在这座大房子里，在几乎每一个夜晚目送母亲出门参加舞会，他还记得她的那些几乎不重样的精致高跟鞋踩在地板上会发出让他有点烦躁的咚咚声，但他更讨厌这声音会渐行渐远，因为这意味着他又要一个人度过冷冰冰的夜晚。

他也曾对母亲说过，能不能留下来陪着他，但只能得到她不在乎的言语：“宝贝，你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然后挽着继父的手臂离开。从那之后，他就再也不会问她去了哪里。

但他们并不是每一个晚上都要出去交际的，至少在圣诞节平安夜的时候他们会待在家里，一起吃上一顿其乐融融的晚餐。在每一个这样的夜晚，他都会拥有全纽约最漂亮的圣诞树，但即使他将长筒袜挂在壁炉旁，里面也不会出现任何礼物，妈妈只会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圣诞老人，而继父则会让佣人带他去百货商店买任何喜欢的的东西，这让他总感觉他们家穷的只剩下钱了。

那后来呢？后来……他遇到了瑞雯，一个在厨房里偷东西吃的可怜女孩。那是他的童年记忆中最开心的一天，他邂逅了另一个跟自己一样与众不同的存在。

他用尽全部力气请求父母留下她，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她的真实模样。瑞雯可以任意改变自己的外表，但那时她还不能很好的控制变形时间，所以不能去上学。但她总是会跟在自己的身边，也会溜进学校探望他，因为她再没有其他的家人朋友，她只愿意相信他。

瑞雯是在父母的谋杀计划中逃离出来的，在最初见面时他就看见了这一段记忆。

年少时他很不理解，怎么会存在这样狠心的父母？而时到今日，在寻找到更多的变种人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令自己心碎的事实——像她那样被亲人怨恨的孩子还有很多很多。

所以在他的眼中她就一直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女孩，所以他没能注意到她微妙的变化，所以……她跟着艾瑞克离开了。

查尔斯饮尽杯中的酒，上好的苏格兰威士忌的烟熏味和果香味他已经品尝不出来了，在思维愈发模糊后口腔中浓烈的只有辛辣的酒气，可脊背的伤处仍在隐隐作痛，他忘不掉那些令他痛苦的画面，原来喝醉后并不能让人忘记一切，当你越是想忘记，反而记忆愈发深刻。

终究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不痛呢？只是啊……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该去承受的事情终究无法逃避。

恍然间才发现有人接近，余光瞥见紫色的头发，他自然而然的给两只玻璃杯倒上酒，然后将其中一杯递给她：“爱丽丝，陪我喝一杯吧。”

“查尔斯？”

略带疑问的轻柔声音进入他的耳中，瞬间像是电流窜过他的全身，令他一下子就清醒了。www.)

查尔斯按了按额头，拿着酒杯的手像是举着千斤重，好不容易放回桌上，他才有些窘迫的说道：“噢……我很抱歉，莉莉。”

复杂的神色在她的眼中一闪而过后她忽而一笑，竟然拿起了酒杯：“没关系，我可以喝。”

闻言查尔斯几乎是震惊。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十分认真地说道，随即将杯子递至唇边，辛辣的液体触及口腔顿时令她皱起了眉，喉头滑动之际，她还是坚持咽了下去。

这哪里是在饮酒，简直是在受刑。

在这短短的几秒之间，查尔斯没有去制止她的动作，他难以自控的想起那个满天烟火的夜晚，也有着与今夜相似的月光，那时是与眼前极其相似却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提起她将启程前往澳洲，原来她早就猜到了艾瑞克的离去。

是啊，他们曾经那么亲密无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她终究没能猜到自己最终的结局。

这会是……最终的结局吗？

“查尔斯？”莉莉又唤了他一声，因为他明显失神了，“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他轻摇头，他只是突然想起原来爱丽丝从来没有好好叫过一次他的名字，她自持比他年龄大几岁就总是调侃般的叫他小教授。如果是她在这里，一定会十分乐意享用这一瓶好酒吧。

如果是你在这里……你会说些什么？

他又按了按额头，将杂乱的想法放在一旁，不再清明的眼神看向莉莉：“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莉莉叹了一口气，她当然没忘记正事：“下午之后就没看见莫拉小姐了，刚才经过你房间时也没看见她，所以我就想来问一问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她离开了。”

“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倒也没什么好瞒着她的，所以查尔斯说道：“我清除了她关于变种人的记忆。”

莉莉眼神闪烁，难以置信：“……为什么呀？”

查尔斯又想去拿酒杯但克制住了，空无一物的右手就放到了唇边，掩饰了自己咬过嘴唇的动作，“忘记我们，她才能回到曾经的生活。我考虑了很久，艾瑞克那边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动作，变种人的未来无法预测，她跟在我们的身边太危险。”

“可是也许她并不介意！”莉莉的语气突然急切了起来，“你并没有问过她的想法不是吗？”

“我知道她的想法。”

莉莉愣住了。是啊，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半晌，她有些难过的垂下了目光：“那你为什么不能尊重她的选择呢？”

“你是想说我一意孤行？”查尔斯并不介意，事实上他就是一意孤行，但他必须这么做，“莉莉，很多事情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有时候，我们不得不作出一些令人难过的决定，只是为了保护对方，就不能过于感情用事。”

“难道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是为了安稳的活着吗？”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强烈的反驳他，“即使有危险、即使有困难，她仍然愿意陪在你的身边不是吗？你有没有想过，你给她选择的道路并不是她想要的？”

“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丝毫没有被她的这些质问震慑到的意思。想想也是，他所考虑到的方面怎么可能比一个偏执的小女孩少？

正是因为权衡过所有，他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而面对他的问题，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莉莉像是吃错了药一样，破天荒的点了头，但是——“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的一边。”

对的也好、错的也罢……那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莉莉说的坚定，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怕他发现自己异样的情绪。因为在听说这个消息后、在震惊与难过平息之后，她的心中竟生出一丝卑劣的窃喜。

她仰起头，看向广袤的夜空，无论人世如何变迁，那月光始终皎洁。

“今晚的月色真美。”她轻声说道。

他也抬头看了一眼，眼前已是模糊一片，昏沉间也许他说了一句：“是的。”

怎么可能不在乎呢，在失去了那么多之后。

她不能去同情他，因为他将悲伤藏起来，就是不需要同情。而她不是没担心过度的压抑会刺激出极端的后果，但是……

人一下子都消失了后这座大宅子就有些空旷了，根据汉克和阿历克斯所言，当日在他们回来后就不见白皇后的踪影，那个聪明的女人应该是猜到了什么，至于她去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那艾瑞克……不，万磁王呢？

第二天一早，莉莉带回了报纸，与往常一样，几乎所有版面都在报道美苏之间的局势，电视新闻也是同样：于昨日美军在加勒比海上实行封锁后，肯尼迪收到赫鲁晓夫的来信，信件的具体内容无从得知，但其中含义我们大致可以推断，就是苏联怂了。

万磁王拿走了能隔绝精神控制的头盔，所以查尔斯找不到他的下落，但他根本没想去找，否则就算是根据瑞雯的行踪也能推算出他在哪里。对于查尔斯而言，他暂时不愿去想这些，他迫不及待的要去建立一所私人学校，迫切得异常。

或许……他是需要用些什么来填补自己空缺的心。

一楼的房间内，莉莉站在窗帘旁边的阴影中，透过窗户看向庭院中的人。那是在午餐后散步的莫拉小姐和查尔斯，如今查尔斯只能依靠轮椅代步，但他不愿意让别人为自己推轮椅，所以他的轮椅上连把手都没有。

这是比较合理的一种可能，而第二种就匪夷所思了……那就是政府想要毁灭的并非全部变种人，他们只是想让变种人存在于世的消息湮灭在加勒比海上，然后就像往常一样，人类不知晓变种人的存在，而变种人继续隐于暗中。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表明他所期望的人类与变种人的关系在目前是痴心妄想。俗话说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话糙理不糙，他现在能做的事就是去帮助更多迷茫孤独的变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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