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的卫士听说判司要抓我五叔，立刻就懵了。谁都知道我五叔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没人会相信他会犯罪杀人的。

于是卫士就坚决拒绝衙役进入国子监抓人。但那些衙役就不是一般的的衙役，他们都有功夫的。他们几下就制伏了门卫，冲进了国子监的大门。

苏锦怕王怿的的哭声惊动人，就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查看书房外是否有人窃听。

等他回来时，我终于是劝住了大哭的王怿。

我拍着王怿的后背，开始安慰他，我知道他一定受那天的事刺激很深。我在逼他将他自己埋藏最深的记忆给挖出来，这对王怿的伤害是有点大。可是王怿要想真的能从王攸之死的阴影里爬出来，就一定要脱敏。他只有将那天的事源源本本讲出来，他的内心才能真正的减轻负担。

这里的学生犯了罪，也是先通知国子监，国子监调查后，将学生除名后，才能允许衙门缉拿。

“六哥，你五叔是我父亲，他有冤枉我一定要给他洗刷。我还要找到坑害他的人，将他给碎尸万段，他就是死了，我也要给他挫骨扬灰。”我也发了恨，这个大唐我算是看明白了，这里根本就不允许你做个谦谦君子，你要想活下去，就只能露出你的獠牙。

“好，七弟！我们一起，给你父亲报仇。”王怿用袖子狠狠地擦了眼泪，开始继续诉说。

门卫倒在地上大喊，让路过的学生通知国子祭酒。

第二天下午，国子监门口来了六名衙役，指名点姓要进国子监缉拿我五叔。

国子监从来就是法外之地，无论是长安还是东都，历史上从没有判司的衙役到国子监抓过人。

一个路过的学生正好听到看到了门口的情况，他边向国子监里面跑，边大声喊:“有人冤枉王攸杀人，同学们，都快出来，大家一起保护王攸。”

这个人你们都认识的，他就是崔珩。

崔珩一叫喊，立刻惊动了全院子的人，最先出来的都是住在西跨院的崔珩同学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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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国子监分为了两地，长安国子监和东都国子监。东都国子监新立，东都国子监正常出监的学生，都能直接授官。因此只有姣姣者才能入东都国子监读书。也是因此，东都国子监生只有不到六百人，这要比长安国子监的学生少了几千人。

但此时学生们基本都出来了，大家死死地将闯入的衙役给围了起来。

大家叫喊着，让衙役滚出去，那些衙役也是豪横，他们出示了判司的传票，坚决要带我五叔回判司衙门。

就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国子祭酒陆敦信出来了。

陆敦信这个人，七弟你可能不熟悉。一般人的履历都是先做国子祭酒，再升任宰相。陆敦信正好相反，他四月前还是检校右相，和先皇说自己多病，无法胜任宰相之职，自愿放弃宰相的位置，做了国子祭酒。他是真正的二品大员。

陆祭酒到来后，双方都停止了推搡、谩骂。那些衙役也给祭酒跪下行了礼。

陆祭酒开始问领头的衙役:“说说吧，为何要抓我的学生。”

那个领头的衙役回言道:“洛阳郊外昨天下午发生了人命惨案，一女子被强暴杀害，其襁褓中的幼童被人煮死在锅里。苦主在判司报案，说此事是国子监生王攸所为。”

衙役的话立刻引起了学生的哗然，大家齐呼“不许冤枉好人！”

陆祭酒制止了大家的喧哗，就问衙役说:“你们要抓王攸，可有王攸杀人的确实证据吗？”

“苦主说了，昨天和王攸约好了。他杀四只鹅给炖好，中午王攸来自取。价格是两贯钱。临近中午的时候，突然有人来说，邻村他的岳父突发疾病，让他们送钱买药救人。他岳父的村子，离他家只有三里，他婆娘担心自己的父亲，就催他快去。他送了钱，郎中又让他去城内抓了药，他将所有的事办完，回到家里时，就发现自己的婆娘被人勒死了，自己的孩子被人煮在了锅里。”

衙役简单介绍了城外的案情。

“王攸你怎么说？”陆祭酒问我的五叔。

“陆祭酒，我昨日中午确实去了杨记汤锅，我前一日就和杨大订了四只烧鹅。我昨日中午依约去了杨记，在杨记没看见杨大，只有他浑家在，我付了两贯钱。杨婆子借我了一副扁担和瓦瓮，将四只烧鹅都装入了瓦瓮，我就挑着瓦瓮出了他家铺子，在城门处雇了挑夫，帮我将烧鹅挑到了国子监。我离开杨记时，杨婆子和她抱着的孩子都好好的，她母子是如何死的，我真的不知道。”

我五叔当着众人向陆祭酒解说了昨日的情况。

“事情你们都听见了，你们可以回去回话了。”陆祭酒冷冷地对为首的衙役说了一句，就要转身离开。

“陆祭酒留步，我们也是长官差遣，来传唤王攸。我们并不敢说是王攸杀人。但现场留有证据，那杨林氏的指甲上留有血迹和蓝色丝绸的碎片，邻人看见那日王攸就是穿着蓝色的澜衫。判司的意思是让王攸去判司验伤，他身上如果没有抓伤，就能还他清白。”

那个衙役头根本就不像一般的衙役，对陆祭酒虽然很尊重，但还是要坚持带走我五叔。

“你们受谁指使？我明白了，你们分明就是一起陷害我。我身上当然有伤，我说昨日在城门那要饭婆子为何抱我大腿，不仅挠伤了我，还撕裂了我的衣服。你们是早有预谋。明崇俨！你给我滚出来，别像个老鼠一样躲在暗处害人。我也是有证人的，昨天在城门我被人挠伤，很多人都是亲眼见证的。”

我五叔愤怒了，他的眼睛红的就像在流血。

“崔珩，你立刻带同学去城门，保护证人，找到那个挑夫。快！！”陆祭酒立刻就知道不对了，大声让吩咐崔珩。

崔珩应了一声，就带了十个同学向外就跑。

“呵呵，这个局设的有点臭啊！王攸是何人？他要女人还要去强暴吗？”陆祭酒也开始大声嘲笑。

陆祭酒是反对天后参与封禅的，他当时还不是宰相，他也来过国子监，大骂明崇俨沽名钓誉。他看过我五叔写的那篇文章，当时就大加称赞。因此他很清楚地知道明崇俨和我五叔的矛盾。

我五叔风流倜傥，他的诗在青楼流传，青楼花魁邀请我五叔的帖子不断，陆祭酒还为此事敲打过我五叔。他当然不信我五叔会强暴一个村妇，还残忍地杀害了两人。

衙役见带不走我五叔，一个衙役就跑走去报信了。其他衙役还坚持在原地，就是要坚持带走我五叔。

崔珩很能干，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他们带回来了三个人，一个就是昨天的挑夫和两个城门守卫。

“陆祭酒，找不到那个要饭婆子。之前就没人见过此人，昨天她也只抱了王攸的腿，这三个人都看见过的。”崔珩对着现场所有的人，大声说了他调查的情况。

陆祭酒也当着衙役问三人当时城门的情况。

“那个要饭婆子我们从来都没见过，之前她也就是端个碗在城门口要饭，那女人长得不错，就有男人给她个饼子。我还看见有男人拿了串铜钱，让她进城陪他睡觉。那可是一百文啊，那要饭婆子都没有要。就是这个监生过城门时，那婆子就疯了，死死抱住这个小郎的大腿要钱。小郎给她掏钱的时候，她竟然挠伤了小郎的大腿内侧，小郎踢了那要饭婆子，衣服也被要饭婆子给抓烂了。我们兄弟要上前制服那个要饭婆子，还被小郎给制止了。当时不止我们三人在场，路边做小买卖的人都围住看到了。”

为首的门兵是个伶俐的，他将那天的城门口发生的事情给说了个通透。

挑夫和另一个门兵也出言附和。

陆祭酒就是一阵的冷笑，对那些衙役们说:“都滚吧！一群见不得光的东西，这可是大唐，朗朗乾坤，不容你们这些小人作祟。”

那些衙役面面相觑，一时也没了主意。

可就在此时，国子监外又来一大群人。

来的人是是当时的东都的判司（判司刑参军事）于晋，其父是名士于尚范。

于判司带着杨大和一干衙役到了国子监门口，这帮人后面还跟着一群人，为首的是贺兰敏子，他那时叫武敏之。此人更是少年得意，他那年才二十七岁就任散骑常侍，真真正正的五品上的高官。武敏之后面跟随的竟然就是明崇俨和李峤。

那个领头的衙役竟然到了武敏之的前面跪倒，汇报了之前的情况。很显然，此人不是真正的衙役，他就该是武敏之的爪牙。

武敏之听说陆祭酒阻挠他们带走我五世，十分的气愤，就质问陆祭酒:“陆公，王攸涉杀人重案，现在有判司的传票拘问他，你为何唆使学生闹事，包庇恶徒王攸。”

“证据，国子监历来就是法外之地。要抓国子监的学生，国子监要先于调查，只有国子监认为学生有错，开革学生之后，才能交人出去。这是惯例，你若是有异议，我可以朝请，请皇上确认这个惯例。我到要是问你，你身为散骑常侍，不去陪伴圣驾，你为何关心起一桩刑事案件。”

陆祭酒可是先皇的老师之一，对先皇的影响很大。他当然有把握从先皇手里拿到旨意的。他也很好奇，这个武敏之到底在这个案件中，扮演者何种角色。

武敏子此人虽然是跋扈，但也知道陆祭酒的能量，陆祭酒三个月前可还是右相，如此的人物就是他也不敢轻易得罪的。

武敏之脸上带了笑容，对陆祭酒说:“您知道的，我姨母最体恤妇孺。她听说了京郊发生了如此惨绝人寰的案件，一个婴儿竟然被人煮死在汤锅里，妇人死前还被人强暴。她就命我去判司督促侦破此案。明文学和李县丞过去和王攸是同学，对其人最熟悉，他们也请了天后懿旨，协助破获此案。”

武敏子解释了他为何参与此案，以及为何明崇俨和李峤也会参与进来。

“事情我已经查清了，王攸与此事无关。是有人栽赃嫁祸。于判司还是顺着别的方向查吧，我的学生王攸品学兼优，绝对不是凶手。”

陆祭酒拍着胸脯保证，我五叔绝对不是凶手。

武敏之一时也没了主意，就转身和明崇俨、李峤低语。很快他们就有了主意。

“陆祭酒说了的，国子监要展开调查，你的调查是否公允，外人也不知道。我开不如这样，我们就让于判司在国子监的门口预审此案，若是能证明王攸无罪，当然是最好的。否则，就请陆祭酒立刻革除王攸监生的资格，将他交给判司羁押。”

他们商量的结果就是在门口开庭审判。

陆祭酒一阵犹豫就要拒绝，却被我五叔给拦住了。

“陆祭酒，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就让他们在这里审，我不相信这世上白的能被人说成是黑的。”

陆祭酒看我五叔坚持，同学们也群起呼应，就同意让于判司在门口审案。

有同学搬来了两张桌子，一张给了于判司，一张桌子同学们让我坐在上面记录庭审经过。

那些问答都印在我脑子里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掉的。

于判司先让杨大讲他控告的内容。

那个杨大只有二十多岁，长得黑瘦，此人看着面相老实，可此人确实实是个臭无赖。

“判司，我叫杨大，我就是本地人。家里世居中沟村，祖传的汤锅的汤锅手艺。我一直在城门外的村子租房卖汤货，娶了邻村的林氏做了浑家。去年春天刚生了一女，到昨日刚刚六个月。我和这王攸一年多前就认识，他恰好一次同他侄子在我家吃过一次鹅杂。我也知道他是监生，出身侨族琅琊王氏，真正的贵家公子。不知何故，他经常出城，每次出城，都喜欢在我家吃鹅杂。一来二去，我和他也就熟了。那时我新婚，汤锅就我一个人忙活，有时生意好，实在是忙不过来，就叫我妻林氏出来帮忙。我妻林氏面容姣好，汤锅的客人都戏称她叫汤锅西施。很多无形浪子还喜欢调戏她。林氏对王攸特殊的照顾，每次给他盛鸭杂，都是一大碗，比旁人多了很多。别的客人还为此事闹过，说林氏就是喜欢白面书生，看人下菜碟。林氏就刷着手上的一小串铜钱对客人说:‘你们要是也能打赏，我也给你们多盛。’我那鹅杂卖的便宜，一枚铜板就是一碗，王攸给的钱有十文，如此豪奢的客人，我自然是喜欢的。

林氏因为抛头露面，引来的闲话特别多。有婆子就和我说过，我去乡下收鸡鸭鹅的时候，经常有男人来找我浑家。我也曾暗中留意，有时还会突然返家，但是我确实没有抓到林氏与人通奸的证据。

之后我的浑家就有了身孕，怀胎十月生了个儿子。

可也是奇怪了，我浑家身怀六甲之后，这个王攸就不来我家了。他可是我最好的主顾，有时我还会和林氏说起他。林氏也说可惜，说王攸嘴刁，会不会是我做鸭杂，少放了香料和盐，被他给吃出来了。

如此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他都没再来过。

我的儿子生出来后，邻人和食客都开始议论，都说那孩子长的好看，就像金枝玉叶，可就是一点都不像我。我是个男人，听了如此的议论怎能忍得了，痛打了浑家几次，让她招认奸夫。可我那浑家就是个嘴硬的，不管我如何揍她，她只说孩子就是我的。她家就在邻村，离我的铺子一泡尿远，她家有兄弟，我也怕惹了他们，他们一怒之下砸了我的铺子。”

当时寝室里可不止我们两个人，同学们都认为我五叔被人陷害，也不让我五叔走，说要和五叔一起，讨还公道。

我阻拦不住我五叔，只好和大家一起护着我五叔奔向国子监的大门。

崔珩是五姓七宗，他们有自己的社，他们的社，人数不太多，但不是头等世家门阀，就是高官子弟。他们的头是薛绍。他们这群人入门比我们晚一年，并不知道当年我五叔和明崇俨的矛盾。但他们很多也是棋社的，经常和我五叔下棋，也是很好的朋友，现在听说我五叔杀人，他们当然不信。

他们十几个先挡住了衙役，崔珩继续向里面跑，去通知国子祭酒，沿途继续高喊:“大家都快出来，保护王攸。”

王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开始大声哭泣。

校内的学生差不多都出来了，我和我五叔自然也听到了喊声。

“五叔，你跳墙跑吧。我马上通知族里，有琅琊王氏在，没人能诬陷你的。”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还是建议五叔先躲起来。琅琊王氏虽然没落了，但族亲还是有几十万人的，琅琊王氏从来就不是好欺负。

“我不走，我没杀人，我为何要躲起来。你不用通知族里，我自己就能应付。”我五叔最容不得别人冤枉他，他的牛脾气又上来了，不仅不逃走，还要去和衙役对峙。

“我五叔被人给冤枉了，他到死都没洗清自己的冤枉啊，七弟，我求你，你一定要查清那个案子，还我五叔清白啊。”

王怿要给我跪下，被我一把就给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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