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第一步就走不通，这些年各个方向他都试了一遍，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没有一次听到过石头落地的声音。

三年间，绳子他搓了一两千米，就因为始终确定不了悬崖的高度，而把下山的计划搁浅。

还有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师兄，只要稍稍离开一会儿，他就能自己把房子点了。

除了不用上学，他觉得他的生活像极了前世山区的学生，还是父母卧病在床的那种，哪里有半点穿越客福利。

有一个不靠谱的师傅，跋前踬后，动辄得咎，稍有不顺，就把自己吊起来打。

本尘原本的打算是通过石头落地的时间，来计算悬崖的高度，然后利用藤蔓编成一根长绳，将自己吊下去的。

山头只有方圆十里，十年间每个方向少说都逛了百八十遍，已经到了闭着眼睛都能走回来的地步。虽说山上景色极美，但是总看也会有审美疲劳。

这些年他也想通了，不管师傅是不是世外高人，他也决定要去寻找下山的方法了。

本尘也不气馁，回到大殿之后，照常生火做饭，不多时四五样时令蔬菜，就端上了餐桌。

今天本尘又来探寻路径，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做这样的事情了。来到峭壁边投下一颗石头，像极了在比萨斜塔投下铁球的伽利略，心里默默计时，“一、二、三……八……”

无论他怎样竖起耳朵聆听，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石头落地的声音传上来。也谈不上多失望，反正已经习惯了。

等师傅和师兄如饿鬼投胎一般吃完，他才搬了个凳子在桌子旁边坐下，细嚼慢咽，吃相谈不上多好看，但就是让人看着觉得舒服。

吃完饭洗好碗筷，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可是暑热还没有退散，稍微走动一下，汗便浸透本尘灰色的僧衣。

他用凉水冲洗了一番，换上一件干净的僧衣。然后点了一盏油灯，向本因的房间走去。

哀莫大于心死，这些年他软磨硬泡，想要从师傅那里学些本事，也不知道师傅是真没有，还是不愿意教他，反正是除了指使他做这做那，就没有教过他半点本事。

本尘叹了口气，轻轻为他掩上房门。房间里本因诵经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这一次本尘却是听清了：

“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无心恰恰用，常用恰恰无……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自观自在，守本真心……所谓无上正等正觉者非他，即是真如本性，亦名自性清静心是也。众生由其不达一真法界，只认识一切...…”

本尘迈出的脚步，生生止住。他前世熟读古文经典，虽不能背诵，但一段经文出自何处，他大概还是了解的。

他听本因颂了十年经，从来没有听清楚过一个字。今天决定要走了，突然发现师兄念的经居然和前世的经典重合了。

有心回去问个究竟，迟疑了一下，还是作罢了。

十年了，每次都是这样，在他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总有一些事情让他生出一点希望。

可是只要本尘一问，要么是语焉不详，一问三不知；要么就是干脆缄口不言。

“我自己的路自己走，不管你们是高人也好，凡人也罢，我都不求着你们了。”

本尘咬了咬牙，又到了师傅的厢房之外。犹豫了一下，没有推门进去。只在屋外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响头。

“弟子幼失怙恃，幸蒙恩师不弃，收录门墙之内，师傅再生之恩，徒儿没齿难忘。

今弟子即将成年，空负七尺之躯，文不成武不就，有志下山闯荡一番，也不枉来世上走了一遭。

只是前路晦涩难明，还望师傅为弟子指点迷津……”

本尘说到这里，又朝着师傅的方向磕了几个响头，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房门，生怕错过了师傅的什么指示。

跪了半天，门内始终没有丝毫动静。甚至还隐隐传来了缘若有若无的呼噜声。

本尘终于死心了，磕了三个响头之后，站起身来，决然而去。

回到灶房，打包了一些干粮，又回房背上早就绑好的包袱。站在院中，口里念念有词，“五星尽出，大利东方！”

本尘既不会观星，也不会算什么方位，不过前世生在东方，对于故国有些执念，念一念不过是寻求心理安慰罢了。

“叶落归根，狐死首丘。”本尘心里莫名其妙的浮现出这句话，陡然生出悲壮苍凉的感觉。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吉大利！”

一路走过熟悉的路径，不时驻足频频回望。

“要是师傅和师兄能出来送一送我，也许我也就走得不是这么决绝了。”

可是了缘和本尘终究没有前来相送，而十里的山路也有走完的时候。

望着云遮雾绕的悬崖，本尘只觉得心里发怵。若不是他自己给自己打气，这会儿早就打退堂鼓了。

终于对于自由的渴望还是战胜了恐惧。本尘把心一横，将绳索一头绑在大树上，将另一头推下悬崖。

“吱呀”，绳子坠落的重量，拉得三人合抱的大树都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树叶纷纷坠落。

又找来一根绳索绑在腰间，另一头盘个活扣套在长绳上，本尘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出山之路。

初始十分顺利，下得百来米，云雾遮眼，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崖壁光滑，也没有落脚之处。

本尘体力不支，将活扣锁紧，将身子悬挂在半空，活动了一下手脚，咬着牙继续向下。

可是总有一个声音在他心湖当中炸响，“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本尘蛮劲发作，高声大喝，“回你妈比。”

声音在山谷当中回响，满天神佛，不忍卒听。

本因站在悬崖边上哈哈大笑。

了缘站得稍后一些，满脸疾苦之色。头顶云层之中闷雷滚动，引而不发。

“你师弟十年间为你洗衣做饭，伺候得无微不至。怎的今日他走，你竟然无一物相赠？”

本因傲然挺立，“我已许他这一世“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其他外物何足道哉！”

了缘脸上苦色更重，“若不成圣，终究要仰他人鼻息，何来尊贵之说？”

本因也变了脸色，“吾亦汝徒，师尊何以偏袒太过耶？”

了缘连连摆手，“两回事，两回事。”

“师傅，现在小师弟已经准备出世了，您也没有必要留在这方世界伏低做小了吧？”

本因说话间，眼神往云层之中瞟了一眼。慌得金甲天神打了一个哆嗦，连那闷雷都偃旗息鼓了。

了缘只是苦着脸不答。本因也只能作罢。

“也罢，我就再送小师弟一桩机缘。也省得师傅总是怪我小气。”

本因大手一挥，寒潭中那条缺角老龙，瞬间便被拘束到此。

颤颤巍巍地拱手向着二人行礼。

本因道：“敖兴，你受我门护持千年，寒潭水精也不知道被你吃了多少，也到了你回报的时候了。”

敖兴哪敢说半句不是，急忙回道：“任凭世尊差遣！”

“我小师弟入世历练，你与我去护他周全。平日里潜藏识海，滋养他的体魄，危难之时助他脱困。

事成之后，我赐你经书三卷。”

敖兴喜不自胜，“世尊，小龙定然不辱使命。就是不知世尊要我护持本尘大师多久？”

“我们就以十年为期。呵呵，十年之后你与我小师弟孰强孰弱都难说得很。”

“本尘大师的天资，小龙望尘莫及。萤火怎能与皓月争辉？比不了，比不了。”

“好了，休得啰唣。快去吧。”

敖兴拱手化作一道流光，直往涯底而去。

待他走后，本因邀功似的问了缘道：“师傅，你看弟子这样安排怎样？”

了缘脸上终于有了丁点喜色，“使得！使得！”

说完缓缓转身往山上行去。

本因瞧瞧山下，又瞧瞧山上，吐槽道：“想当年我也入世历劫，管都没人管我。师傅，您这心可真是偏到姥姥家去了。”

与此同时，本尘看到天空射来一束流光，正疑惑之际，那流光从他眉心钻入，转瞬就没了踪影。

他心中暗道：“糟糕！莫非是什么妖物夺舍？罢了，罢了，反正我在这半空，上不得，下不得，与死也没什么分别了，希望你有点能耐，不要刚刚夺舍就摔成了肉泥。”

本尘正在患得患失，突然脑袋仿佛要炸开一般，惨叫了一声，昏厥了过去。

如果我成功出去了，再来接你们两个。”

本因嘴里喃喃念着经文，丝毫不为外物所扰。

推开房门，本因正在念经。本尘小心翼翼地将油灯放在砖台之上。他找了一个蒲团，盘膝坐下，一如往常。

“师兄，我今天就要走了。换洗的衣物鞋袜，我都清洗干净了，叠放在衣柜之中。

本尘每日要种田、种菜、跳水、砍柴、做饭、洗衣，过着鸡鸣既起，日落而息的生活。

以后油灯要记得放在砖台上，不要放在木桌上。你一念经就什么都忘了，油渍溅到木桌上起火了可不是耍子……

煮饭要记得放水，炒菜要先放油，豆角、土豆没炒熟不能吃……

唉，算了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除了念经，万事都不上心。我去叮嘱师傅几句吧，他只是懒，你却是真笨。

也就是他乐天知命，再加上对于神仙世界有一种莫名的憧憬，总觉得自己的师傅是个世外高人，不然早就崩溃了。

这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本尘总是试图去过出一点新意来。不然日复一日，周而复始，让他觉得他只是过了一年，其他年份不过是这一年的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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