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兰花伞很配子栖，可惜不适合下午的场合，不然真想多借子栖几天。”

张良能请我和叶翁来这里，然后加以监听，证明他知道这里的秘密。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仅仅是因为雨轩喜欢他？

明明是招待客人用的客室，怎么会有暗室？很多曾经被忽视的记忆一瞬间涌上心头，叶子栖靠在兰花挂画旁边的监视死角上，似乎明白了这暗室的作用。

“叶殷不孝，让爹爹担心了。”

叶子栖快速跃起，沿着天花板一路挪动到挂画的上方，轻轻探过头，透过绢纱画布，果然看见一间暗室。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会在听雨阁等你。”

“一切都好，你不要担心。”

白天监听，夜晚监视，想不到这听雨阁还真有点手腕。乐舞酒色麻痹神经，酣畅之时难免吐露真言，加之此处鱼龙混杂，亦是各种势力虬结碰头的地方，南腔北调真言呓语会于一处，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冷汗顺着脊背流淌而下，叶子栖眉头紧锁，恰似一只察觉到威胁的猛兽。

“姑娘昏倒在外神智不清，三师公身为男子多有不便，所以请了听雨阁的姑娘们帮忙照顾。”

“子栖，我们下午去见一个人，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

“去哪？见谁？”

小圣贤庄为读书之所，听雨阁只是一介乐坊，这两个地方怎么会又联系？况且两地距离不近，张良若是想找个女的帮叶子栖换下湿衣，山脚下有那么多住户不去求助，偏偏要绕小半座城市去请听雨阁的人？叶子栖那时疑心虽起却并未深想，还因此调侃过张良为人开放，现在思绪回转才觉得蹊跷。

叶子栖闭上眼，任回忆在脑海里重新排列组合，疑点接连暴露出来。

以前子衿跟我开玩笑，说张良在韩国的时候被女孩子追怕了，以致于直到现在走到街上轻易不敢都不敢轻易和女子打招呼，更不敢和哪个姑娘走得太近，可是他为何偏偏和雨轩关系这样好？

可是这些消息，会被传到哪里呢？真真假假，又是怎样的人在分析利用呢？

“良和雨轩只是普通的朋友，良并不喜欢她。”

没有感情的绑定，也没有无间的信任，却如此默契依赖，只有拥有同样信仰的人才会这样吧。

我之前也纳闷雨轩一个身世神秘的外乡人，是怎么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在这座城市建起这么大的家业，不过如果有张良在后面支持，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用听雨阁做耳目，张良可真有心机。

与夜同辉的眼睛猛然睁开，深不见底的浓黑吞噬掉一切情绪，无痕站直身体，冷冷看着着一旁画布上的兰花。

不论雨轩与取蓝的死是否有关联，这听雨阁，我都动定了！

不过我倒是很期待，当我最大的对手，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砍了之后，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脚步声响起，叶子栖连忙匿身于一旁的窗幔后，刚刚藏好就听见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今天是哪个当值，怎么把明室的灯熄了，这要是被客人发现了还得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侍女走到叶子栖所在的窗幔前掌上灯。叶子栖隐住气息，心惊胆战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渐渐远去直到带上门出去，这才松了一口气。ぷ99.

闪身到与兰花挂画同壁的墙角，沿着监控的死角一直蹭到门边，待确定人都走了以后，才开门出去。

跟尾随在人群后面走到天井，看到上次来时与雨轩照面的地方，叶子栖驾轻就熟的沿着上次的路寻到内楼。

背着有人声的地方走，不知不觉间，叶子栖已将这内楼转了个大概，最后站了整栋楼里雕镂最为精致的一扇门前。

门没有锁，从门缝里望去，只见帷幔重重看不到人影，但叶子栖还是不确定的敲了敲门。

“请进。”出人意料的，雨轩清丽的声音响起，然后只听到一阵衣料磨擦的窸窣声响，转眼间，脚步声伴着纸窗上窈窕的剪影就映了过来。

叶子栖懵了，转眼看了周围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的笔直通道，又摸了摸自己丝毫没有易容的脸，一瞬间心跳飙升，冷汗顺着脖子蜿蜒而下。

门轴开始松动，雨轩的气息扑面而来，叶子栖当机立断，趁着房门还未及打开，一把拽出袖中塞着的兰花丝帕，拉开门照着美人的脸就糊了上去。

儒服少女身形如电，于一瞬间闪身入屋，阖上门拂灭蜡烛，借着黑暗拉过佳人的右手，沿着小指摸了一把，一系列动作利落无声，在雨轩反应过来呼救之前破窗而出。

她是六指！叶子栖趴着窗棂，吊在装外，刚刚手上突兀的触感在脑海里不断放大。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杂乱的脚步声纷沓而至，烛火又重新摇曳起来，雨轩惨白这脸看着手中丝帕，颤抖着说了声：“没事了，都退下。”然后如脱力了一般跪倒在妆台前。

“最终还是……没逃掉？”眼泪晕花了妆容，顺着脸颊滑下，叶子栖透过窗缝，看着铜镜中倒映着的那张透露出无限恐惧绝望的脸。

“难道是那个孩子……”受惊小鹿一般的声音碎碎响着，所有的推断都被验证，所有的开脱都不再成立，真凶现身，大案将破，可是叶子栖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空隙都被一种麻木茫然的感觉填充了，可是她却很清醒，清醒得像一台被设置好了程序的机械，只知道有条不紊的将不知是谁人什么时候布置好的陌生的行动计划进行下去。

叶子栖闭上眼，松开了扒着窗棂的手，放任自己从二楼的窗外肆意坠落。

“无痕大人今天这是怎么了，像条被主人赶出家门的败狗一样。”无痕没有理会乱神的奚落，只是问道：“你们大人呢？”

“大人已经休息了，无痕大人要是没有要紧事，就先行回去吧。”转魄冷冷回道。

“我找灭魂。”金面具下的声音就像一碗冰水，冷冽且没有波澜，让人辨不清情绪，他绕过转魄，近乎粗暴的扯过身后女子的手腕：“跟我走。”

“无痕大人，约姑娘也没有你这么约的啊。”身背双剑的男子挡在无痕身前：“灭魂同意了吗，我们同意了吗？”

“魍魉，别闹。”灭魂只觉得无痕的手格外的凉，反握住他走上前去安抚的看了看拦路的男子：“我一会就回来。”

“灭魂，你就这么帮着外人！”魍魉大为不忿，向着人群最后背着重剑的男子吼到：“我靠，真刚你倒是说句话啊！”

“随她去吧。”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黑色面罩挡住了真刚的脸，只留下一双辨不清情绪的眼睛。

“你……”魍魉眼睁睁看着黑袍男子就这样牵走了队伍里为数不多的姑娘，重重叹了口气，背过身去不再理人。

月色的寒芒穿透林间树隙刺进冰冷潮湿的土地，灭魂从未见过这样的无痕，当这个一向嘻笑快意的青年突然变的严肃下来，竟让身经百战的她感到不知所措。

也不知就这样走了多久，无痕停下来脚步，回过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灭魂，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你们罗网第二擅长的，搜集证据。”无痕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帛：“这是听雨阁内楼的图纸，我刚刚画的。这里的主子雨轩就是当年隐雾楼案的凶手兰心，我要你证明这一点。”

“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是我唯一能依靠的人了。”无痕的声音了透露出深重疲惫感，身为隐卫，他时时刻刻都戴着假面，看似一呼百应，实则八方临敌。只有唯一一个完全知道他身份的扶苏，还是他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惊动的。

“什么时候要结果？”

“越快越好。”

“给我三天。”

“多谢。”无痕向灭魂拱手，然后转过身向着更深的黑暗走去。

“你好像很难过。”无痕的身形一滞，灭魂小心翼翼的走近他：“愿意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吗？”

“我的朋友被杀了，凶手，就是我要你查的这个人。”无痕低下头，月光在金面具流淌出一片冷清的悲伤：“我明明可以杀了她，但是现在我手里还没有足以向朝廷交待的证据，而且，我的时间很有限，我怕她在我可以动手之前，再次跑掉。”

“谢谢你能来找我。”无痕有些惊讶的看着灭魂。女子笑了笑，轻轻道：“这说明你真的把我当朋友了不是吗？”

“是啊，毕竟你是六剑奴里唯一一个不烦我的人了。”无痕努力撑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

“没有人讨厌你，姐姐他们，只是没有办法接受异类罢了。”灭魂心疼的看着眼前男子，他就是这样，什么都是，却也恰恰因此被各方排斥，无法被划入任何一个类别中。

“你真的很不容易，我都知道的。”明明是把匕首，却要像那些独当一面的肱骨官员们一样左右逢源长袖善舞，明明是个官员，却要像个亡命徒一样在最深的黑暗里浴血厮杀，一个人背负起这么多，还偏偏要装出一副轻松到闲出屁来的潇洒模样，他该有多累啊。

“灭魂很善良，真的，你这么一说，我感觉好多了。”金面具下一只绷着的面孔终于有了暖意，叶子栖的眼睛里流露出温暖和脆弱的情绪，迟疑着问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灭魂一愣，一种被调戏了的感觉油然而生。无痕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太妥当，连忙改口：“别往心里去啊，我刚刚开玩笑的。”擦，居然忘了自己不是女的了。

“没关系的。”出人意料的，灭魂居然没动手揍她，而是踮起脚，轻轻环住他的脖子。

“我不会背叛你的。”不知怎的，这一刹那，灭魂竟有一种错觉，仿佛她怀中抱着的不再是那玩世不恭的假面隐卫，而是一个脆弱的小姑娘。

“子栖你怎么才回来啊，我们都等了你好一会了。”包厢里，天明贼兮兮的问道：“怎么样啊？那个跳舞很好看的坏女人还和不和你抢三师公啊？”

“咱们三师公魅力太大，我驾驭不了。”叶子栖给自己倒了杯水，故意叹了一口气。

“子栖姑娘别灰心嘛。”少羽也一脸贱笑的凑过来：“你要面对的人还有很多呢！”

“对对对，还有那个胖大妈！她上次在街上缠着张良，要不是本大侠及时赶到，三师公就要被她给拖走了。”

“子栖姑娘，这你还能忍吗，要不哪天你再找胖大妈比一场去？”少羽赶紧煽风点火。

“我说你俩还上瘾了啊！”叶子栖喝完了水，抬手一人敲了一个爆栗。两个少年“嗷”了一声，委屈兮兮的跑到墙角抱头。

“还让我去找公孙玲珑比一场，比什么，比体重吗？！”叶子栖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再说了，张良又不瞎，别说是我了，就算是把踏雪和公孙玲珑放在一起，张良都会把马牵走的。”

“嗯嗯，兄台此言甚是有理。”天明极夸张的拱手。

叶子栖颇为无奈的看了看两个活宝，走过去拍了拍在那里自娱自乐演张良的自家哥哥：“我的事办完了，回家吧。”

“好。”

“三师公，子栖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子栖只是好奇，哪怕是对自己喜欢的人，三师公也是这样算计怀疑的吗？”

眼前浮现出第一次遇见雨轩时他们两人在一起逛街的样子，那种堪称无间的亲密，曾让叶子栖一度以为两人好事将成，还为此失落了许久。

无关吃醋，叶子栖第一次开始想这个问题：张良和雨轩到底是什么关系？

叶子栖从背后带上窗子，隐去气息匿身在窗帷里，明明没有人，叶子栖却总觉得像是有一只眼睛在暗处看着她。扬起掌风拂灭了烛台，叶子栖惊讶的看到，一旁墙上挂的兰花卷轴后面，居然闪着微微的亮光。

“雨轩这个人，不太擅长掩饰自己的心思，如果一切真的如子栖所言，那么子栖可以试着从与她的对话中分析出她的动机，这样才不至于任人宰割。”

“之前的话题是我挑起的，三师公说的恐怕办不到。”

“挑起话题是一方面，如何引导问题又是另一方面，子栖那么擅长套别人的话难道就不会以此反推吗？”

“说什么傻话呢，你平安就好啊。”

“家里都还好吗，昆吾堂没给家里带来麻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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