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谱么，叶子栖忍俊不禁的叹了口气，解再多的惑，决定权都在个人，既是她都没办法的事情，又要别人如何帮她？

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忍不住去回忆那竹简上的地址。有用也好，无用也罢，反正此刻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我该……何去何从……

师父才高，即便是成山的账目，挥毫间也可处理的柔韧有余，而她呢，大概会被事务缠身，再也没有经历做以外的事了吧。

“我……回不去了。”叶子栖将桌斗里散着的骨筹一颗颗码好，腾出一个位置放置锦盒。然后长叹一声颓然倒在床上，充盈的白昼光透过窗格子一块一块的掉落在掌心，从指缝间淅淅沥沥的洒落。明明是明媚慵懒的颜色，可在叶子栖看来却格外刺眼，似两把明晃晃的刀子犀利缭乱的舞动，将世界划得只剩下一片白芒。

“这个人对世事别有一番参悟，若是有朝一日这些落差和迷茫影响了你的生活，可以去找她解惑。”

如果这样，也不失为一个美梦。

可是这一切，是否真的值得她放弃视若生命的理想与信念？

“姑娘想必就是无痕大人吧，师尊料到您要来，已经等了许久了。”身着白色道袍的道姑上下打量了叶子栖一翻，随后行了一礼，将她请了进去。

脸埋进揉皱的被单里，用黑暗逃避着从脸颊的缝隙里渗过的光线。她只觉得脑子很乱，犹犹豫豫，哪边都无法放弃。

无助之中她突然想起一个声音，伴着刀笔刮过竹简的擦碰声，看似漠然，实则暗藏关心。

没想到章邯兄竟会将我引荐给她。叶子栖仰起头，有些惊讶的再次看了看这与普通民居没什么两样的门脸儿。

那个在同学之间传言的，极度傲慢高调的天宗掌门，住在一个这么低调的地方，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叶子栖张了张嘴，终是欲言又止。只是随着那接引登堂入院，穿过那步履回响的长长木廊，远远看见纱幔垂坠的四角亭中，那个盘膝闭目的女子。

她不知道。

“鬼门关前玩了一遭，完璧而归，怎么想也是不可能的吧。无痕知道自己的斤两，若是因为没有那改变过去的本事而懊恼颓丧，倒不如静下心来想想以后的生活。”叶子栖潇然落座：“此番前来叨扰阁下，也是此意。”

晓梦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如今大梦将醒，我，又该做庄周还是蝴蝶？

晓梦抬眼，眸色清冷如旧：“所谓真实与虚幻，不过是世人的主观倾向罢了。”

“天地万物在道中不存在彼此错对的差别。如果只是用眼睛去看现象去看就无法窥探到本质。”

“人们之所以会产生分别心，是因为有当下一念的喜爱。”

“旧的喜爱消逝，新的喜爱又起。人们不断对新遇到的事物产生执着心，对刚得到的事物又匆匆分别。因为先前的执着心而产生了对新遇到之事物的不认同，对新遇到之事物的不认同经过喜爱心的分别又形成了新的另一个执着。如此往复，永远没有终点。”

“大师是否觉得我过于贪婪？”

“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若我只能在庄周与蝴蝶中选择一个，又当如何？”

晓梦没有回答，只是淡淡抛出一个问句：“在土坑中倒一杯水，把树叶放在水面上，树叶会像舟船一样漂浮，但是把杯子放在水面上，杯子就会胶着沉底，大人可知为何？”

当然是因为水少浮力不够啊。叶子栖正欲张嘴回答，却听晓梦又道：“大人不必急着回答，本座言止于此，剩下的就请大人自己悟了。”

“等等，可是……”

“送客吧。”

“我还……”叶子栖话音未落，便被一旁道姑的送请声打断，只得不情不愿的抱拳离席。

这就完了？我好不容易出来一回虚心求教，结果被你这么云山雾绕的说了一通就回去了……你确定不是欺负我被废了以后没法砸场子？

浮不浮力跟我何去何从有什么关系？

叶子栖微蹙着眉头，灵光一现。

等一下，我好像明白晓梦大师想说什么了！叶子栖连忙趁着自己还未走远，回过头大声道：“‘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大师的意思，我理解得对否？”

“隐卫大人果然更擅长顿悟。”晓梦站起身向叶子栖走来：“大人既已了悟，我便送大人出去吧。”

逐客令都下到了这个份上，叶子栖饶是有地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再多留，忙道：“不用麻烦了，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大人请吧。”晓梦说着，没几步就到了叶子栖面前，面带微笑一脸心情很好的样子反倒让叶子栖觉得局促。局促间目光乱飘，却见那一旁的小道姑正暗自里给她竖大拇指，看着人家钦佩之情如东流江水滔滔不绝的目光，叶子栖愈发的一头雾水。

两人就这么脉脉无语的走到了，大门口，一路上叶子栖几次想说点什么打破这迷之氛围，几番思量，终究还是没想好该怎么挑起话题。子衿再给她转述她遇刺那日扶苏前来砸场的情况时，曾不止一次提到晓梦的傲慢无礼，所以一直以来这个晓梦在她眼里就是一个仗着自己功夫好，就可以没礼貌，傲帝王藐苍天的叶良辰之辈，可今日真正相处起来，却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这个晓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眼看着走到了门口，叶子栖依旧是没想到怎么没话找话，最终只得沦为客套：“无痕多谢大师解惑，炎夏日烈，不便远送，大师请回吧。”

晓梦也真不客气，把叶子栖往门口一扔径自个儿回去了。

叶子栖叹了口气，转过身刚要踏过门槛，只听倚着院墙的树冠里传来一声断喝：“妖女！你果然在这里！”

叶子栖一愣，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只见晓梦已备不知何时出现的三个道家弟子团团围住。

难道是……人宗？

差点忘了，人宗的逍遥子可是反秦的，晓梦这次的出山想必是对大秦试探的回应。

看来道家内部，也已经大乱了啊。叶子栖叹了一口气，默默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人贵有自知之明，她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拖油瓶，不反给人家添乱就是万幸了。

尽管料定了明哲保身的念头，可叶子栖被靠着门板硬是一步也没走出去，鬼鬼祟祟的行为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里边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啊……”她如是祈祷着，一边想着找地方搬救兵。

然而小圣贤庄是肯定没办法说实话的，自家盘口虽然有几个走货时防山贼的力士，但以她现在的脚程，一个往返……顺道买个棺材的话还能赶得及收个未寒的尸骨。而且现在巴山正处于宗主交接之际，加上先前失踪的流言，她本来就不稳的根基愈发动摇，在伤好得差不多之前，更不可贸然回去。

这可如何是好，叶子栖看着院墙外贴着的树，咬了咬牙，指尖一掐引来三片叶子。

虽说她从来没玩过暗器，手下也没个准头，但是在这种包围战术下，即便是没有命中，也可干扰战局，给处于劣势的一方一线生机。再说她一会躲在门板后面，没打中的话跑就是了，也不至于给自己带来什么危险。

叶子栖打定主意，轻轻推开门，正准备观赏一场血战，然而推开门的一瞬间，却愣住了。

所有的色彩于瞬间褪去，目力所及之处只剩下深浅不一的灰色。当色彩再度回到眼睛的时候，那三个道家弟子，已经被一种未知的力量扼得悬浮于空中，惊得说不出话来。在他们的不远处，晓梦依旧那么安静的站着，只是本来自然下垂于一侧的手抬起变爪，手指蓄力的瞬间，悬浮于空中的三人以便化为血雾，只留下弥漫在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提醒着刚刚这一幕并非幻觉。

这这这、这简直就是屠杀！

爽啊！

“我的内力与你们儒家现任的掌门不相上下。”晓梦转回身向回廊走去，丢给躲在门后如临大敌的叶子栖一句话。

“你倒是早说啊，亏我白担心一场。”叶子栖松了口气。

“你在担心我？”晓梦回头。

“这不废话吗，说到底你也是个小姑娘，怎……”叶子栖话一出口便察觉出自己的可笑来，眼前这个人虽然长了一张妙龄少女的皮囊，武力值却完全是另一个级别的，自己没本事害怕被围攻，而在这个傲慢的人形杀器看来，也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她这么瞎操心，也只有被嘲笑的份吧。

“谢谢。”晓梦笑了，眼神清澈见底，像个未谙世事的小孩子。

“呃……啊？”

“谢谢你能用眼睛看我。”叶子栖抬起头，隔着半开的门看着晓梦的背影，说不清的孤独落寞。

是啊，她是众人称羡少年天才，是清高桀骜的天宗掌门，除了自己，谁还会大言不惭的叫她小姑娘？

可她还真就是个需要人来关心关爱挥霍大好青春享受人生的小姑娘。

可她却只能顶着内忧外乱扛起道家仅剩的旗帜，依靠未经世事的自己来趟天下这趟浑水。

也是个可怜人。

叶子栖突然庆幸起自己的平庸来，巴山宗主又如何，朝中隐卫又如何，旁人看来，她也不过是一个只会靠着家里荫封作威作福的小辈，无论怎么绷着脸，也无法长久的端着架子。也正因为这样，那些本可能与她勾心斗角貌合神离的下属，才会一边像遗臣辅佐少主一样听命于她，一边像长辈一样关心爱护着她。

还是……做小孩好啊。她当初真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放弃大好的二世祖身份，出来自立门户没事找事。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叶子栖笑叹一声，掩门而去。

“等一下。”

“大师还有什么嘱咐？”

“留下来洗个澡吧。”

“啊？”

“你身上血腥气太重，就这样回去，怕是会惹人生疑。

“大师果然思虑周全，无痕在此谢过了。”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晓梦的的声音依旧那么淡漠：“还有，我叫晓梦。”

“名字不是只是个代号吗？”叶子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了，我叫叶子栖。”

“大人如今心思澄明，神色间唯有迷惘而非忧戚，若是章邯将军所托之事，我已没有什么好解答的，大人请回吧。”

“不愧是晓梦大师，都被你看透了。”这种犀利的判断，即便是张良说出来也难免让人不喜，可由这个女子道来却又显得那么顺理成章，非但不觉一丝讨厌，反而让叶子栖萌生一种一见如故的信任感，难道真的是因为此刻自己武功尽废，心境大变的缘故？

她……就是晓梦？不知怎的，惊鸿一瞥间，种种源头汇聚而来的敌意不满转瞬堙灭，只剩下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平和。

“师尊正在功课，请无痕大人稍候。”

即便只是为了打发时光，可是就在刚刚摆弄骨筹的一刹那，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巴山宗主了，是要管理好整个巴山的一家之主了。她要面对的，不再仅仅是什么潜入探查之类的任务，她所要做的也不再是什么挪用几家小店给自己赚赚零用钱，而是要为维持这天下财富的平衡而绞尽脑汁。

“不必了。”碧色的眼睛缓缓睁开：“请她进来吧。”

话音未落，正前面的帷幔无风自动，影影绰绰露出几案后那个清冷窈窕的身影，让叶子栖的心跳有些加速。

“无痕久仰天宗掌门大名，今日拜会，是有一事想请晓梦大师解惑。”

难道真要向师父一样，一辈子待在巴山，做一个没什么政治立场的生意人？不再做隐卫，不再涉足政坛，离开陛下？

不知不觉间，叶子栖给自己构筑了一个梦，梦里面，有巴山的潺潺流水，万丈云巅，有成片的翠绿田野，有竹林掩映间用竹木架起的庐舍，有她，有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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