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想到了如今这个世代，会不会再有新的帝圣出现？如果出现的话，现在的天道，和过去的天道，新的帝圣，旧的帝圣，会有很大差别吗？但这些都是未知，只不过林葬天想到了某种可能，他觉得会影响深远。就在他出神地思考着那种可能发生的诸多变化时，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心痛，但这种心痛却并不因为悲伤和痛苦，反而神奇的是一种能被称作“愉快”的心痛。他的思绪游离着，被风吹起，被流云带走，他的生命一直是一座葬满了希望的墓地，见识了太多人的离去和数不清的悲欢离合，明白了无可奈何与绝望的滋味连酒水也难以消除干净，好像一切都明白了，好像一切又都看透了，绝大数时间里，他的心中都充满着失望，但是偶尔看到的几个美好，又让他能继续下去。就这样反反复复的，没想到居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林葬天有些出神地回忆着，在他的身下，月壶剑骤然提速，然后林葬天从出神的回忆当中醒了过来，他看了眼身下的月壶剑，有些无奈地一笑：“连你也察觉到了啊？”林葬天抬起头来，重新拢起袖子，一身黑袍黑夜般地经过白色的雪原。风声不止。

他很强。

这是白小树心中的唯一想法。她看着那个男人无言地吃了一碗面，清汤寡水的面，让他吃得毫无胃口可言，就像是在进行日常的一个进食的行为一样，面无表情地吃着面。白小树在远处偷偷地观察着他，想看看他接下来要朝着哪个方向走，不管是不是朝着巨石堡垒的那个方向前进，她都要跟上去，难免会有什么不得了的发现。这是她的直觉。而她的直觉其实一向很准。

白小树在巨石堡垒附近装作闲逛的样子，眼神四处看着，想看看有没有往那个方向去的人，但是她在那里待了半天也没见一个人影，就连城中都没见到几个士兵。她不禁觉得有点奇怪，这石头城也不算小啊，怎么一个巡逻的士兵都没见到？正当她感到疑惑的时候，忽然，一个坐在不远处吃面的男人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个人的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常人难以察觉的到，但是她身为杀手却是敏锐地嗅到了他身上的信息，即使隔了这么远，她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那个样貌平平的男人身上传来的危险气息。

林葬天看着面前这样一成不变的白色已经不知多久了，天色阴沉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本来还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落在地上的一片白当中，就像是空白画卷的唯一一抹墨色在纸上划过一样，渐渐有了写意的感觉。雪山此刻也是黑白的，那些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冰雪好像从未被阳光照耀，看不出融化的痕迹。

白小树就这么跟在他后面，心里无比焦急地希望男人能走得快些，就这样跟着男人走了很久之后，她的心情才稍微有点好转，因为男人去的地方，好像正是那座巨石堡垒。白小树压下心头的喜悦，尽量让自己保持淡定，心如止水。

他是有多不想去啊？

————

————

雪原。

石头堡垒内部。

这里的一切都是由石头城特有的石块建造而成的，堡垒本身是一块天外陨石，落在这里的时候周围还没有人烟，连石头城的影子都不曾存在，后来又过了不知多少年，石头城建立了。初时石头城的人还很多，可是自从现任石头城城主来了之后，石头城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大部分都是失踪的，还有的就是逃出城去了，人们都说这座石头城会吃人，口口相传之后，传言就变得越来越离谱了，所以石头城的人就越来越少了。愿意来石头城的人也越来越少，除非是逼不得已有事要来，不然的话不会来这里。凡是去过石头城的人都说石头城充满着诡异，说那里有吃人的鬼怪，会摄人魂魄。

光辉的大殿内，是一个圆形的类似斗兽场的地方，其中嵌在石壁内的发光的东西不是火焰，而是一个个火晶石，尽显主人的奢侈。大殿内站着数不清的石头人，和白小树那天晚上见到的一样，他们每个人都维持着生前最后时刻的表情，那副或恐惧或愤怒的表情就这么僵在了他们的脸上，但是此刻他们一个个都站得笔直，完全看不出他们的愤怒，就像是被抹去了记忆，然后又重新塑造了他们的灵魂似的。事实上，美杜莎也就是这么做的，只不过她的手段要显得更高明一些。

白小树有些无奈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走走停停的男人，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偷偷看着他.她忽然看了眼身边的这棵大树，然后有些奇怪的靠近，耳朵贴近，用手轻轻敲了敲，然后惊讶地发现这棵树也是石头做的。难怪叫石头城呢，这城中的东西不会全部都是用石头做的吧？她不禁怀疑道。

“石头城中，怎么会有人推着死人在大街上走呢”她看着那地上的四个人说道，还没等那四人怎么解释，她又接着说了一句：“怎么会有？”

“可是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啊！”其中一个老人嚎哭道，他已经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了，虽然眼睛被蒙着，但是那一句主人已经基本让他们确定了这里是哪里，现如今的绝望让他浑身都充满了勇气，既然死亡已经在所难免了，那还不如豁出来，不过是那城里的荒地里又增添了几个尸体罢了。

美杜莎揉了揉耳朵，不耐烦道：“你们有点吵啊……”

话音刚落，那两个黑衣人立马会意，站起来，从腰间抽出来刀剑，手起刀落，最先死的是那位老人，鲜血溅了一地，像喷泉一样。老人至死都不知道美杜莎的模样，只是听到了几句让他如坠冰窖的话语便很快身首分离，丢了性命。

“你这妖女！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旁边的男人吼道，他满脸都是自己父亲的血，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父亲遭遇到了什么，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今天仅仅是把父亲的兄弟埋葬起来，就要遭逢此祸。愤怒与不甘再难以抑制，火焰般喷出。他们在众多石头人的注视下一个个死去，轻飘飘的，然后咕咚一声人头落地，还没来得及滚动，便很快被那两位黑衣人给一脚踩碎，像是在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美杜莎皱了皱眉，说道：“动作有点慢了。”

两个黑衣人顿时惶恐不安地跪了下来，也顾不上地上的血水了，几乎要把头埋进地里，声音都在颤抖。

“赶紧把这里清理干净，以后像这样的情况就再别带到我面前了，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她慢悠悠地说道，几乎蔓延到发根的红色逐渐褪去，美杜莎摆了摆手：“退下吧。”两个黑衣人顿时松了口气，把地上很快清理干净了之后便准备退下。可是还没等他们走几步，身后便传来一句让他们无比胆寒的话：“慢着。”

两人于是又赶紧折回去，跪了下来，等候发落。

“地上还没清理干净。”美杜莎冷眼看着地面上的一滴血迹，有些不满。

黑衣人顿时慌了，他们在地上找了一会才发现那滴很淡的血迹，然后急忙擦拭干净，准备撤退。两人都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准备撤退。

美杜莎看着两人匆忙的背影，突然心情有些不满。她的蛇发很快变为红色，还没等那两人反应过来，脚步便顿在了原地，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凝视，他们浑身颤抖着，不敢回过头去，“主人？”他们试探性地询问了一声。然后他们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地朝着身后转过去，然后他们便看到了那幅闪烁着妖异眼眸的红光，从他们的眼睛开始石化，然后是他们的表情，最后他们两人都僵硬成了石像的模样，维持着他们生前最后的表情，惊恐与绝望。

坐在宝座上的女子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勾了勾，只见到两道白光从黑衣人化作的石像里飞快地掠出，然后温顺地盘踞在她的掌心当中。美杜莎的眼睛闪烁不定，那两道在她手心里的白光突然开始剧烈地变换形状，一会扭曲，一会又舒展，诡异至极。她这时脸上才有了些笑意，等到那两道白光不再动的时候，她看向站在道路中间的那两个石像，随手抛出。

随着白光没入石像中，他们突然活动了起来，笨拙地移动着那副沉重的身躯，然后晃晃悠悠地分别走向两边，和那些石头人挤在了一起。

美杜莎看着自己的杰作，露出一副满意的笑容。

“再找两个人进来吧。”她轻声喃喃道。那两个人实在是太笨了。

与此同时，在某个暗角。

白小树正捂着自己的嘴，眼神空洞看着那边，她的眼睛里不住地往外流着眼泪，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悲伤给拧住了脖子，难以呼吸。那几个人她早上还见过，却没想到这么快就丢了性命，而且理由居然只是因为他们推着死人在街上走这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那个蛇发妖女！

白小树的眼睛红红的，死死地盯着美杜莎。

她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无力，如此真切，如此无法扭转、无力回天，像一把沉默的斧子扼住了她的喉咙。

白小树逐渐消失在了阴影当中。

她变成了一道悲哀的影子。

“报告主人！人已经带到！”

美杜莎眼眸流转，打量着地上那几个浑身颤抖，泣不成声的男人，他们是那么弱小，那么丑陋，那么得让她想要摧毁……她不由得握紧了手，一头蛇发因她的愤怒而从发根处迅速变成了红色，逐渐蔓延到发梢，毒蛇开始陆续苏醒过来，纷纷吐着信子，“嘶嘶”地叫着，那声音邪恶至极，让人忍不住想要逃离，就连那两位算是整个堡垒里唯一的活人，在听到她因为怒火而传来的声音的时候，都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他们把头压得愈发得低了，即使他们在美杜莎身边待了那么久，但是仍旧会时常担忧自己下一刻就性命不保。因为面前坐着的那位，实在是太过轻视人命了。

在灯火最辉煌的地方，屹立着一个宝座，这个宝座不同于这个巨石堡垒里的其他东西，它是彻头彻尾由黄金和宝石所打造的一件艺术品，而它的主人对待它却并没将其看作是艺术品那样珍视，仅仅只是当它是一个普通的座椅罢了。

通道内渐渐能听到脚步声传来，脚步声很轻，从其中还能听到呼啸的风声，随着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那个人越来越近，大殿内的石头人纷纷开始让出一条道路，列成两块，从正中间劈开一条宽敞的道路，其余的石头人则拥挤在一起，他们晃动着身子，尽量腾出地方来让自己站得稳一些。

石头城。

过了一会，先是一头沉睡着绿色毒蛇的头发从通道的阴影里露出，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毒蛇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像是眼睛似的图案，只不过此刻它们都是闭着眼睛的，并没有睁开。然后是她雪山般耸立的鼻梁，雪一样的肌肤，以及血般鲜艳的红唇。她的眼睛看起来十分特别，在某个角度看上去是绿色的，但是在另外一些角度看上去又显得像是灰色的。美杜莎一身暗绿色的衣袍，衣袍的后摆托在地上，但其实仔细看的话并没有落在地上，反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轻轻托起来了，离着地面有着一根手指的距离。她面无表情地缓缓走在由石头人拉开的道路中间，她眼神淡漠地看了看两旁，然后走到宝座上，轻轻提起衣袍，然后斜靠在座椅的扶手上，俯视着大殿内站得整齐的石头人。

过了一会，两个黑衣人带着四个眼睛被蒙上的男人走到了大殿内，他们被黑衣人用铁链拴着，一路拖拽过来，毫无还手之力，嗓子嘶哑地喊着，泪水把脸洗得脏兮兮的，让美杜莎不由得皱了皱眉，感到有些厌恶。

这两个黑衣人把他们带到这里之后，就向前了几步，单膝跪下，低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男人终于吃完了面，白小树咽了咽口水，准备起身跟上。他轻轻擦了擦嘴，动作极其优雅，其实嘴上什么也没有沾到，但是就像是习惯，他在吃面的过程中也时常擦嘴，让白小树看得极为不耐烦，都懒得数他吃这碗面到底擦了多少次嘴了。白小树从未感觉时间过得如此之慢。男人终于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装，一点也不着急付钱，店小二就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了他几眼，也不敢催促，只好乐呵呵地等在一旁，因为客人很少地缘故，那里就只有男人一个客人。只见男人慢悠悠地从衣服里拿出几枚钱币，然后看了看店小二，又看了看自己吃饭的那个桌子，似乎在犹豫到底要把钱放在店小二的手上还是放在桌子上。店小二见男人掏出钱来，松了口气，赶紧双手迎上去，像是乞求似地接过了男人手上的钱。男人迟疑地将钱放在店小二的手上，脸上的表情僵硬而没有变化，但是在他转过身准备离去的时候，白小树才看到他的嘴角似乎动了动。

男人缓缓地走了，走得很慢，就像是散步一样，甚至比散步还要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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