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扫了本一眼，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算是看出来了，他对晴那种深刻入骨的感情，以前他总说那是兄妹之情，骗谁呢，就算自己出事他也不可能露出如此哀恸绝望的神情吧。

兄妹之情？珺冷笑起来，他明明把晴当做他的命，还找如此蹩脚的借口来掩饰，真是恶心。但为什么之前他会和她订婚，之后又想娶琳？男人的心思真让人猜不透。也许他没有选择她，也没有选择琳，而是选择了“现实”。

琳在狮鹫管理员的帮助下把昏迷的本带进大厅，找了间卧房让他休息，管理员帮他换上干净衣服。琳检查了本，发现他只是短时间内消耗了大量圣光之力造成的虚脱，并无大碍。

菲和珺也给晴找了个房间，把她放在床上，帮她清理了身上的污垢，整理好仪容，给她穿上了一条白裙子。丹、霆、琳过来看晴，几个女人表现还算正常，丹则满脸焦虑，而霆更是郁郁寡欢，整间房的气氛因为他们的到来变得凝重起来。

丹很快飞书给父亲，霆也传书给自己家族，他们还通知了国防大臣，详细告知了镇里发生的一切。

没等她说完，珺一把扯住了她手，对她摇了摇头说：“别再刺激他了，让他去吧。”

“他因为圣光消耗过度而晕厥，我给他服用了恢复体力的药剂，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但应该很快就能复原。”还有一些烧伤，不影响他的健康，琳也不打算提了。

丹颔首，看向菲问：“晴那边处理好了吗？”

菲气得双肩发抖、眼睛泛红，但又碍于众人的面子不好发作，只得转身不理他。珺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对本说：“我带你去见她。”

“为什么要把她送去湖畔镇？”本的声音忽然出现，所有人朝声源望去，本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从厅外走了进来。他嘴唇灰白、双目失焦，似乎还处于混乱状态，见大家沉默不语，他问：“晴在哪里？我要见她。”

看到本，菲的腮帮子鼓得像仓鼠一样，忍不住发火：“你有什么资格见她，我不准你......”

琳想跟着他们去查看状况，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留在原地。她相信本的伤心是暂时的，时间久了他终会忘记，她要做的就是安静等待。

珺领着他来到二楼的卧房，扭动门把手开了锁：“我和菲查看了晴的死因，她死于心脏破裂，一剑穿心，死前应该没受太多苦。”珺说完，哀叹一声，转身离开了。

犹豫了一会儿，本伸手往门上一推，“吱嘎”一声房门开了，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菲点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娇糯：“都弄好了，等家族的人来我们就可以把她送去湖畔镇了。”没想到上次晴进了湖畔镇的墓室，这次又要再去一回。

再后来，他降生到了因特雷斯家族，成为了人类，他引以为傲。他一生都在追求光明，拼命朝着黎明奔跑，没想到今时今日，他亲手毁掉了属于自己的阳光。

他把指环紧紧握在手中，掌心仿佛被那枚小小的金属灼烧，火苗钻进了血管，点燃了他的血液，直接烧到了心脏，他有了烈火焚心的痛感。从回暴风城开始，他时时刻刻戴着的虚伪面具被火燎到，露出了面具下最真实的血肉，他看到了一个血淋淋的自己。

他半跪在床前，把头埋进了床单里，不停地自言自语。

“我错了，晴，我知道错了。”

“我不该这么对你，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你在惩罚我是不是？”

“我知道你没死，我能感觉到你的气息，你在哪里？”

“晴，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再也不会让你失望了。”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抵在额前，努力集中精神，想再次查探晴的视野，看到的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空间。

“你是真地走了么？”他痛苦地低语：“为什么......”

恐惧如一张巨网笼罩了他，他的人生仿佛只剩下了悔恨和心痛。他知道是自己背叛了他们的爱情，所以晴才会选择如此狠决的方式离开，连解救她的机会都不留给他。像被人活生生拔除了脊椎，一根一根拆掉了肋骨，继礼拜堂之后，他再次尝到了痛不欲生的滋味。

不知在房间里待了多久，直到双脚发麻，他才摇摇晃晃站起来，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市政大厅。

他沿着城镇一间一间寻找晴的家，想去看看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只觉得所有的光亮都离他而去了，躯体被碾得支离破碎，内心被折磨得千疮百孔，活着和死去根本没有区别。

他慢慢地走着，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硬朗的身形融合在了渐浓的暮色中，孤单凄凉，像翻开了夜的序章。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找到晴的居所。

斜阳的余晖洒落庭院，树影斑驳，院子里飘来湿润的泥土味和淡淡的木头香，他走进去，如同一个意外的闯入者，扰乱了院子的宁静。

刚踏进阁楼他就知道是晴的住处，独特的花香，只有晴在的地方才有会，那是她亲手调制的玫瑰花露。一楼是厨房、饭厅还有客厅，二楼是卧室，一切还保留着往日的样子，充满了生活气息。二楼前两间是侍女的房间，走到第三间，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慢慢走了进去。

房间的布局十分简单，简陋的衣柜和书桌放在东南角，夕阳从西面的玻璃窗照进来，零碎的光线洒在了一张单人床上。房间的正北边，一块巨大的黑布挡住了整堵墙，他走过去“哗”的一下扯掉黑布，发现墙上贴着她以前的画作。

亡灵，每一张画上都有一个红眼亡灵，各种姿势、各种表情，一张连着一张，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墙壁。

他眼圈泛红，缓缓抬起手，慢慢覆上了那些画作，用指尖描绘纸上的每一根线条，记忆仿佛跟着手指倒流回了那个阴暗的世界——

布瑞尔——“休，你还在吗？”她声音颤抖。

东瘟疫——“休，你怎么来了？”她诧异地问他。

壁炉谷——“休，你别说了。”她的语气有些哀怨。

幽暗城——“休，你说好不好？”她满脸愉悦。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天灾的事情顺利结束，我没事，你也没事，我、我就把你抓回鲁瑟兰村，让你也尝尝那种身在异乡、独自漂泊的滋味。”

他知道，她爱那个亡灵，至始至终她都想和他在一起，他因为有了休的灵魂而有了机会，是他自己放弃了......他鼻尖发酸，感觉自己正在经历一场绝无仅有的毁灭性的失败。

他盯着墙面仔细看了一遍，画上没有圣骑士，一张都没有，怎么会？他记得在菲拉斯，她明明画了很多他的画像，为什么......

“你是彻底放弃我了吗？所以才一张都不留。”

她不光离开了这个世界，连把对他的那份感情也一并抹去了。

他一掌按在墙上，肩头颤抖、心痛如绞：“晴，你好狠心。”她彻底撇清了和他的关系，让他一个人在这悲哀的世间沉沦。

如果他没有见过阳光，也许可以忍受这一切，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他原来可以默默承受，但他遇到了她，让他体会到了光明的美好，他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他以为他对得起父兄、对得起家族、对得起国王，可是他忘记了，他遗漏了晴，他对不起她，对不起她的深情付出，所以她才心灰意冷地离开了，这简直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要了他的命。

“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你这么做，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你想去暗影界，好，我陪你。”

他召唤出了双手剑，对准了自己的颈脖，剑身寒芒闪烁，直直照在书桌上。

书桌上有异常。他把目光移了过去，上面立着一把梳子，他放下手，走了几步上前查看，发现桌面上还有一张画：一个圣骑士跪在地上，闭目低头，双臂交叉贴在胸前，做出了忏悔的姿势。梳子把画钉在了桌上，画面中，梳子的尖端越过圣骑士的臂弯插在他胸前，正对他的心脏。

本盯着那张画看了很久，思路突然被什么东西冲开了，变得无比清晰和连贯。他把从塞拉摩开始到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收起了剑，拔起那把梳子，带着浓浓的爱怜抚摸了一遍又一遍，接着把梳子和画一起收进了储物袋中。

夜里，他独自骑行去了乌鸦岭山顶的古宅。

经过白天的历练，他的能力再一次提升，视力、嗅觉、听力和触感仿佛融合在了一起，让他变得无比敏锐，达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他可以在黑暗中清晰视物，甚至能辨认墙上蜘蛛丝般的裂纹。

他毫无阻碍地上了二楼，一股阴森的气流忽地从面前窜过，大手一挥，金芒从他手中喷出，如光刀一样直直劈向那股气流。

“哎呀！”一个法师模样的人显形，跌落在地，半趴在了地上，一股黑雾从肩头溢出，他急忙捂住伤口。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他抬起头看向本，惊惶地问。上次那人抓住他是因为灵敏的嗅觉，这个人类圣骑士为什么也能发现他的存在？一出手就将他打伤。

本不想和他废话，盯着他问：“你是摩本特？”

法师眼珠乱转，揣度着该不该回答他的话。本再次扬手，一道金色雷霆猛地劈在法师身侧，只听见“砰”的一声，他身侧的楼板像被刀砍过一般断成了两截，一道贯穿所有楼层的裂痕出现，灰尘四起、木屑纷飞，整栋建筑被剖成了两半。

这是什么可怕的力量？法师瞪直了眼，如果这道金光打在身上，他早就尸骨无存了。他吓得六神无主，连滚带爬地来到本面前，显出了巫妖形态：“我是摩本特，帕拉丁，你饶了我吧。”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找上他，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他趴在地上求饶。

“之前是不是有个银发的女术士找过你？”本幽冷的目光投向他，摩本特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钻进了锁链中，快要把他冻毙了。

他马上想到了那个傲娇的小姑娘，点头答道：“是的是的，她叫晴，是新来的守夜人副领队。”

“她为什么找你？”本问他。模糊的月光从房屋的裂隙中透了进来，勾勒出圣骑士伟岸挺拔的身影，像来自虚空的神祗般尊贵威严。

不，这里是从不曾被神明眷顾的阴晦之地，只有亡灵和恶魔，摩本特想着，回答了他的提问：“她向我打听一个叫‘巴伦’的人。”

本的鼻翼呼出冰冷的气流，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摩本特把晴找到他当天的事说了一遍，接着又把他看到三个人类杀了巴伦的情形描述了一通。

等摩本特说完，他问了一句：“你记得巴伦死亡那天的日期吗？”

“记得、记得。”摩本特担心小命不保，拼命回忆当时的细节，把三个人类到达乌鸦岭的具体时间都告诉了他。

圣骑士问完话后急速离开，留下一脸懵逼的摩本特。看来那名叫“巴伦”的副领队还真是个大人物，暴风城接连派人来打听他，上次那个术士已算高手中的高手了，这个圣骑士的能力更胜一筹，在他的记忆中，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人类。

本回夜色镇后立即去了狮鹫管理处，从一大堆文档里找到了巴伦死亡当天乘坐狮鹫到达城镇的乘客名单，他一页一页翻找，一行一行查看，最后在其中一页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果然是她，本凝眉深思，但她为什么会知道“诺格弗格”药剂？

把指环放入自己掌中，他感觉自己顷刻间被冰雪覆盖，沉入了永不见天日的冰原深处。

他仿佛回到了亿万年前，那遥远孤寂的诞生地，他吸收来自宇宙的射线，凝聚出了属于自己的形体，渐渐地，他有了意识。他会睁眼看美丽的星辰，侧耳倾听来自虚空的声波，伸手触碰飘浮在天际的尘埃，他就像一个小婴儿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在漫长的岁月中，在浩瀚的星系里自我学习自我进化。

他一眼就看见了房间中央大床上的人，她毫无生气地躺着，像尊石雕般一动不动。她穿着白色衣裙，躺在白色床垫上，周围是白色的帷幔，仿佛在进行一场简单的葬礼。

房间很静，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他站在床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确定夜色镇没有危险后，所有人去了市政大厅落脚。

她的面部被毁，即使清理干净了也无法复原；头发烧焦，仅在发根处隐约可见银色的痕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不少地方连肌肉和血管也烧坏了。她是如此爱美的一个人，即使行军打仗也不忘呵护她的绝世容颜，她最宝贝她如雪的肌肤，还有那一头银瀑般的长发，如果知道自己变成这副模样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他慢腾腾地抬起前臂，握住了她的手，见到她紧紧攥着拳头，他有些奇怪，一根一根打开她的手指，发现她握着的是他送给她的那枚指环。

“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不要了，你舍得吗？”

和晴道别，处理好所有事物后，众人聚在大厅中商量后续事宜。

“本没事吧？”丹问琳，暴风城已经失去了一个得力干将，不能再有人发生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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