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黄的光没有照出他的影子，仿佛从他的身体中直接穿透而过。繁花在他走过的地方盛开，又在他离开后飞速凋朽，化作漫天梦幻般的光点。

偶尔有几个流浪汉经过，被花吸引了注意，又在花消失时揉了揉眼，不知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克劳利靠在沙发上，如一条蛇般睡得七歪八扭，身上盖着梅林用斗篷变形出的一层薄被。纳吉尼依偎在他的脑袋边，睡得也很沉。

汤姆睡在窗边，梅林则躺在新搭起的吊床上，数着花瓣发呆。

四边无风，万籁俱寂。

梅林轻易绕过打着电筒的安保，漫步在伦敦的街道上。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向右一翻身，从吊床上滚落。吊床弹了弹，恢复原状，人却仿佛一只猫，在半空中调整好姿势，悄无声息地落在满地花瓣中。

花瓣飞扬间，梅林身上的睡衣已经换成了带着白色条纹的西装三件套搭配黑色衬衫，想了想，他又觉得这样有点太老气，干脆抽出魔杖，在领带上点了点，将它变成了更显俏皮的淡粉色，在衣领上别了一朵同色的花。

梅林走了大约二十分钟，脚步停在了一个麻瓜聚居的街道上。就在他脚步停住的瞬间，路灯的光从他头顶洒下，影子在他的脚下拉长，与不远处的另一个路灯连在一起。

掌心的疤痕依旧在疼痛。

车站安静极了，连梅林的脚步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夜晚沉沉地笼罩着人间，浓稠的黑暗渗透向每个角落，如同女神无处不在的影子。

手心剧烈的疼痛慢慢消失了，他干脆用魔杖在空中画了一条线，霎时，将这片街区的路灯像是忽然短路，闪烁几下后，尽数熄灭了。一片黑暗中，唯有他靠得最近的这个路灯仍然亮着，投下一小片光明。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从黑暗深处响了起来。

脚步声来自于背后，梅林不紧不慢地回过身，当他彻底转过身时，脚步声也戛然而止。

大功告成，他满意地转了转魔杖，步伐轻盈地向车厢外走去。

“试探的话都省下吧，这只是水镜做的分身。”摩根的一根手指点在了梅林的眉心，如同一根洁白的羽毛落在了他的眉心，说出的话却与手上的力度截然相反，“你要是再向前走一步，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哦，魔术师。”

她的声音优美而蛊惑，无论男女，都能拨动他们的心弦，哪怕为她出生入死都心甘情愿。

只可惜，她面前站着的这位是个没心没肺的半梦魔，他恍如未觉摩根话中隐含的威胁，抬起左手，轻柔地握住了摩根用以威胁他的那只手，捧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背，笑容满面地说：“哎呀，那真是太可怕了。不过，你就是这样，我也习惯了。”

梅林的嘴唇冰冷，摩根的手同样冷得像冰。

“坦诚地说，你的魔力不足以支持分身很久吧。”半梦魔温柔地说，“虽然你嫌我啰嗦麻烦是常态，但我们之间还不至于这样连客套都无话可说嘛。不过我能理解，毕竟我也只能凑合着用现在这个奇怪的灵基，看来，你也遇到了不少麻烦呀？”

摩根的手从梅林虚握的手中脱出，反挑起他的下巴向上抬了抬：“我已经给足了提醒，过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我的位置，需要我用分身来见，又是谁的无能。”她手上的力气更重了一点，语气也霎时冷淡下来，“还是说，那个魔术师不仅无能，还妄图以此试探我呢？”

“这个你不也知道了吗。”梅林熟练地换上委屈的语气，“我的千里眼都被人拿走了，大多数魔术又不能用，你还不愿意给我具体的地址……”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摩根这个分身的小指上仅有外在形态却没有实际功能的戒指。

他的目光没有逃过魔女的眼睛，摩根轻轻笑了一声，如同嘲讽般：“不敢戴啊。”

梅林没有反驳，叹了口气，面不改色地说：“我的话，还是希望自己唯一戴的那枚戒指是结婚用的戒指啦……”

而且，戴上后的麻烦只比找你更多吧。

“真遗憾，虽然你现在这副样子也让我提不起兴趣……”摩根的手指按在了梅林的嘴唇上，用眼神示意他闭嘴，“但你最好还是不要继续说下去哦？拒绝魔女的男人会有什么下场，你很清楚吧。”

梅林顺从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并不想惹怒她。

变成小孩的状态也有一点好处嘛……他默默地想。换作平时的话，现场可能会被她搞得稍微有点难清理，有路人经过一定会被这种无预警的血腥场景吓到吧，而且太浪费时间了……。

“在你找到我以前，我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摩根满意地收回手，“说说吧，要进入地狱，你的准备。”

“虽然一神教的神灵和你几乎没有关系，但你知道审判日吗，薇薇安。”梅林的语气不像询问，更像是一句肯定。

摩根简短地回答道：“当然。”

“虽然《新约》更接近于二次衍生作品……哎呀，无意冒犯。”梅林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意思到位地忏悔了一下，在摩根静若无风湖面的目光下继续说，“不过借用一下创意也不算剽窃吧？”

顿了顿，他像唱诗般念道：“我又看见一个白色的大宝座与坐在上面的，从他面前天地都逃避了，再无可见之处了。”

“我又看见死了的人无论大小都站在宝座前，案卷展开了，并且另有一卷展开就是生命册，死了的人都凭着这些案卷所记载的，照他们所行的受审判。”

他在审判上咬了个重音，意味深长地看向摩根。

“于是海交出其中的死人，死亡和阴间也交出其中的死人，他们都照各人所行的受审判。”

“”死亡和阴间也被扔在火湖里，这火湖就是第二次的死。*”摩根接上了他的话，哂笑一声，“又要去鼓动唇舌了？”

梅林微微笑起来，被说中了心思，仿佛有些羞涩，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哎呀，他们有那么多空闲盯着我看，是应该去找些正事做了。”

“是吗……这就是你一直假装无害的理由啊。”摩根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脸，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叹着气说，“不，你在假装无害的时候，只是什么都不想做’而已吧，毕竟你就是这样的性格。”

自己的话被引用来对付自己，确实让人心生复杂。不过好在梅林心胸宽广到异常的地步，他只是笑盈盈地接受了这份挖苦，俏皮地说：“别把实话都说出来嘛。”

“轻松地抛弃自己过去的一切，就像过去从来没存在过。”摩根的手贴在了梅林的脸颊上，声音如同喟叹，“你确实是这样的男人呢，也是因此，残酷才是对付你最合适的手段啊。”

“我会死的哦。”梅林提醒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生气……但现在对我动手得不偿失。你还要利用我，不是吗？”

下一刻，梅林猛然捂住嘴，瞪大了眼睛，向后退了一步，口中剧烈地咳出了鲜血。喉咙仿佛从内部被割开了，喷涌出大量血液，好在有圣杯的魔力加持，再加上梦魔的不死性，仅仅是这样的情况，还不至于失去性命。

只是那瞬间，与死亡擦肩而过的颤栗感，实在太过新奇了。

血又变成了花瓣消散，他把最后一个花瓣吐出来，很没脾气地想，还是这样，说一点不爱听就生气。

对我来说，这位女士就像天灾一样阴晴难测啊。

“太不小心了。”摩根的语气近乎嗔怪，她的手悠悠垂落到身侧，“你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

“对不起。”梅林干脆利索地道歉，向她欠了欠身，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虽然我不知道是哪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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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穿着黑袍，意外没有遮蔽面容的女士，正是不知身在何处的湖中仙女薇薇安。

也就是摩根。

少年梦魔抬起头，露出温柔的笑容，轻声细语地问：“你来见我啦？”

来人正站在他的面前，微微低着头。

入夜，火车停留在了国王十字车站。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瀑布般的银发，如同银子般富有光泽，流淌在她的身侧，容貌美丽而摄人，那双蓝眼睛冷邃深幽，嘴角边却弯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抬手将长发捋到耳后，低笑了一声，不答反问：“准备得如何了，梅林？”

梅林挑了挑眉：“这么快就要进入正题，都不叙叙旧吗？”他向前走了一步，毫不客气地抱怨道，“这样也太无情了，而且还那么痛，简直就是奴隶主半夜用鞭子逼迫奴隶干活啊，薇薇安。”

在他的吊床下已经堆满了数过的花瓣后，掌心在半个月前被烫出的疤痕剧烈地疼痛起来，仿佛有人将刀插进了他的手里搅动。

梅林虚虚握了握拳，疼痛却没有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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