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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飞翔的斧头 2

  • 作者:王秀梅
  • 类型:历史
  • 更新:2021-07-05 18:29:12
  • 字数:7052字

最后,我忽然想起梦里它是从母亲枕头底下飞出来的,就将信将疑地去母亲枕头底下探看。我掀开母亲的枕头,果然发现它安静地躺在那里。我拿起了它,它在午后依然亮得晃眼。我想到了我的梦,似乎还能嗅到梦里的那股血腥气,这让我很害怕。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预感这种神秘感觉存在的话,一九七九年春天的那个午后,就是预感光顾了我的生命。

她脸上累出了汗,刘海湿湿地贴在额头上。她为什么不等父亲回来再磨呢?这是男人应该干的活。

母亲磨那把斧头花去了几天的时间。不上班的时候,她就把磨石和斧子拿到院子里,在太阳底下磨。鸟们从树上飞下来,绕着母亲,想一探究竟。母亲不说话,偶尔看一眼鸟,朝它们笑笑。鸟们觉得母亲笑得有些古怪,再看看那把日渐闪亮的斧头,本能地飞远一些。

也许的确是闲极无聊,母亲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找出一把斧头来。那把斧头锈迹斑斑,看样子很长时间没用了,母亲又找来磨石,在家里磨那把斧头。我问她磨这么一把破斧头干什么,她说砍东西用。我问她砍什么,她说,什么都能砍。

醒来之后,我听到心脏跑到喉咙口那里,一个劲咚咚地跳。我爬下炕,去找那把斧头。可是没找着它。

母亲的眼睛里射出了一股寒光,这个时候,她忘记了我的存在,完全进入了自己的想象空间里。我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总之,她双手握着那把斧头,做了一个向下劈的姿势。

我惊恐地叫了一声。母亲猛然惊醒,立刻丢下那把斧头,蹲下来问我,林雪,你怎么了?我说,你磨这把斧头到底要干什么用?她看了看斧头,很无辜地说,劈柴用啊,你看。她指了指院子角落里堆放着的一堆木头。那堆木头在院子里堆很久了,母亲说,我们得把它们烧掉。要是不烧掉,再淋几场雨,它们就烂了。

而且,从那以后,我一直对梦情有独钟。它是这个世界上最神秘最无解的一种物质,它的预见性,逻辑性,都那么跟现实息息相关。

母亲煮了一锅地瓜之后,又兴致勃勃地烧了一锅热水,让我们俩洗了个澡。她看着满地的木头,再也想不出把那把斧头派什么用场了,又开始用一块抹布擦那把斧头,把它擦得很干净,还用卫生棉球又细细地擦了一遍。她用卫生棉球擦它做什么呢?它又不是一把手术刀。

午饭过后,母亲到药房上班去了。我睡了个午觉,做了个不祥的噩梦,梦见那把斧头长了一双翅膀,从母亲枕头底下飞出来,在半空里飞来飞去。我躲到写字台里去,它还是找到了我,它劈开写字台,对我张开嘴,发出一阵阵冷笑。我缩在写字台柜子角落里,拿出饼干,向它讨好,它毫不理会,朝着我的脸就劈过来。我眼前迸射出一些红色的星星,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那个午后,我关心的问题是,母亲为什么要把本该劈柴用的斧头放到枕头底下呢?她还说,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厉害!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里有一种让我陌生的东西,仿佛是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的灵魂,附着在了母亲的身体上。

我预感到,母亲藏那把斧头,是用来对付父亲的。她要看看,是父亲还是那把斧头厉害。

她要干什么?要拿它砍我的父亲?可是梦里为什么那把斧头却劈向了我呢?

当天中午,母亲真的用斧头劈了很多木头,斧头磨得真锋利,她一下一下的,把木头像劈甘蔗那样劈开。她用它们烧了很多火,煮了一锅地瓜。地瓜快要吃完了,地窖里开始散发出一股腐烂的气味。天气暖和了,地窖里放不住东西了。老鼠闻到坏地瓜的味道,跑出来看了看,不感兴趣,又回去了。

现在,我的小说已经回到多年前那个注定要发生重大事件的晚上,张惠洗完碗后,坐在人造革沙发里出神。林宝山在炕上开始叫她,惠,惠。她猛然抖了一下,像被鬼突然拍了一下肩一样。当时,张惠被吓着的样子很特别,她五官甚至有些扭曲,以至于把我也吓着了。后来我也犯了跟张惠一样的毛病,初中时,我的班主任史老师经常会突然趴在我的课桌上看我写作业,而我总是会突然地哆嗦一下,把他吓一跳。

母亲哆嗦了一下之后就镇定下来,我当时正在西屋跟老鼠说话,张惠站在房门口,只是看我,不说话。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就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她抬起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林雪,如果妈妈死了,你就去找小雅阿姨。我说,你不会死的,你不是在药房上班吗,那里什么药都有。张惠笑笑,说,傻孩子,药不能医百病。

之后张惠就转过身,朝东屋走。老鼠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它咬我的裤腿,我们俩都不说话,只听到母亲的脚步声,那么响,我在脑子里数着,一共六步,像天上滚过六声惊雷。

林宝山开始的时候还显得有些温情,他叫着母亲的名字,惠,惠,你真好,你是我的好老婆。他叫得含混不清,慢慢地就变了声调,变得穷凶极恶起来,张惠,你就是我的老婆,谁的也不是,只有我能操你,谁也不能操你,你不是想让那个小白脸操你吗?你想去吧!你看我是怎么操你的,就这样……过来,你过来,舔我……

母亲可能没过去舔林宝山,他不耐烦了,大声说,快过来,舔我!

去你娘的!狗杂种林宝山,你下地狱去吧!我听到张惠尖声叫道。

咚,之后是沉闷的一声响,不知道他们谁踢了谁一下,片刻,母亲绝望地蹦下了炕,她的光脚戳在地上,发出啪嗒的一声响。我紧张地站起来,看见母亲披头散发地光着身子跑到灶屋,她眼神散乱,到处寻找。老鼠说,她一定在找斧头,我说,对。我站在房门口,不知道她找不着斧头会怎么样,这时候她看见了我,猛然停下来,逼视着我,说,拿来!快拿来!

母亲的眼睛里放射着凶狠的光,我吓坏了,转身跑回房间,从柜子里拿出那把斧头。我紧紧地握着它,斧头的锋刃像道瘦弱却强烈的闪电,在黑夜里闪闪发亮。我握着它从母亲的身边冲过,我也不知道要把它带到哪里,反正,我要带着它冲出去。

后来我就摔倒了。我被灶屋的门槛绊了一下,斧头掉在门槛外面的青条石上。月色冷冷的,斧头咣当一声,在青条石上停了下来。它锋刃向上,像一道白色的光逼近我,一瞬间让我无法分清是噩梦里的片段还是现实。

老鼠蹲在旁边,很怜悯地看着我,微微抬了抬小爪子,试图抚抚我的脸安慰我一下,可是又被我脸上的血吓住了。它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眼里流出泪来。

后来,我反复分析,觉得这种能力应该是伴随着我的离开而丧失的。我离开了槐花洲,有些浸入我骨髓血液里的东西就悄然离去。

那天中午我跟张惠一起洗了澡,张惠的头发还松松地披在肩上,她的头发乌黑而柔顺,显得脸越发的白。父亲坐在沙发里看着看着,眼就直了,他起身到院子里上了趟厕所,就回来去了他们的房间,爬上了炕。

我看着那把斧头,觉得它是一个充满罪恶的东西,我必须把它藏起来。但是藏在哪儿呢?老鼠在写字台柜子里咔嚓咔嚓地吃饼干,我灵机一动,打开柜门,把斧头藏在柜子里。

父亲白天得到了足够的睡眠,吃完晚饭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两个饱嗝,坐在沙发里看母亲洗碗。沙发不情愿地呻吟两声,表示抗议。

我看了看她的周围,她周围不就是我们家的那些旧家具吗?哪里有舞台的样子呢?我说,我看不到。她很失望。

我觉得家里很多家具都对这种生活很不耐烦,满腹怨气,特别是当父亲母亲生气的时候,它们就很不幸地成为发泄对象,他们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沙发,拿笤帚或者茶壶击打八仙桌。因此当我自己一个人在家,就会跟沙发和八仙桌说话,我抚摸着它们,说,你们辛苦啦,受委屈啦。它们就朝我笑笑。我能听到它们的笑声。

小时候我当然不懂得世界上还有特异功能这种东西,但是当我懂得以后,我却失去了跟这些非人类的生物进行对话的能力。具体是什么时间失去的,由于这件事情并非像其它事情那样能用一条时间线来划分,所以无解。我只记得,初三那年我住在槐花洲初中的宿舍里,还能听到雪花在门外说话的声音。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失去了这种能力,是在考到天津去读中专以后的事情。

我考到天津一所铁路工程学校去读书,秋天的时候,一个名叫李天亮的军人到学校找老乡。他有点纨绔还有点腼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还是跟他保持了不远不近的交往,直到他退伍。天津不是一个多雪的城市,那年冬天下了第一场雪,我跟李天亮趴在盐坨桥上看海河,忽然我想起我能听到很多非人类的声音,就对李天亮说,我能听懂雪花说话,你信吗?李天亮那时候非常迷恋我,相信一切奇迹都会出自我的身上,他毫不犹豫地说,相信!我竖起耳朵,但是奇迹消失了。雪花静静地落着,无声无息,让我疑心我双耳失聪。然而我能听到李天亮说话,他问我,林雪,你怎么哭了?我才发现我已经满脸泪水。

几天之后,母亲终于把斧头磨好了,它锋利极了,在阳光下一晃,就有无数星星飞来飞去。母亲很满意地把它擎在半空里,眯着眼睛看那些星星。她多美啊,即使是跟一把锋利的斧头在一起。

后来母亲说了一句话让我很害怕,她说,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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