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是如此，司棋心里更添了三分把握，面上只叹道：“你原是这边儿的人，大老爷他们的为人，待我们姑娘的心意，就算平日里听过几件，也不深切。我们却是那边儿的，还能不知道？

二姑娘的婚事，不提也就罢了，原大老爷他们也不留心。一时提了，差不多的人家，不拘什么个人，大老爷也就许了。他又不理庶务，又不看重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后半生的大事，大约他瞧着也就一桩小事，说定也就定了。”

“你说得也在理。咱们也不说挑拣什么的,姑娘原说了道理，本就是父母之命，只那是什么人家,什么规矩，又是怎么个人,总要知道些。这心里有数儿,总要比不知道的强。”

说罢，却与司棋着实商议了半日,两人才自睡下。

她如此，司棋倒还知道这事要紧，当夜睡下左右无人的时候，便拉着绣橘商议了半日。起头绣橘也是觉得不妥，但司棋一提素日贾赦、邢夫人夫妇两人的行事，又有迎春性情等，连着她也不好劝了，反叹道：

紫鹃道：“二奶奶跟老太太、太太提这事的时候，宝二爷也在呢。后头他过来与我们姑娘闲谈，我在旁服侍着的，也就听到了两句。只依宝二爷的话，仿佛也总有一二年的光景，哪里就那么急了。”

司棋笑道：“我有话寻你说呢。”

她开门见山,紫鹃又想着这正是黛玉等去贾母问省用饭的时候，她这会儿过来，必真个有事。是以，她也没有多问,只嘱咐藕官把剪下的残枝收拾了，旁的先搁着，就拉着司棋到自己屋中说话。

紫鹃本还有五分应付掩饰，听了这话，也不觉默默起来。又想着迎春本来所嫁的中山狼，她心里也添了伤感，因道：

紫鹃着实吃了一惊，因道：“你们也知道了？”而后又回过神来：“是了，二奶奶总也要与大太太说一声的。你外祖母又是大太太的陪房，又有个你，一时听到风声说与你，也是常情。”

她猜得一点不假，司棋反有些惊异：“我们倒是你说得那样儿。不过你这蹄子，又哪里听说的？倒是比我们还早。”

“既这么说，二奶奶揽了事，反是好事儿。她好强揽权，于姊妹情面上又不错，与二姑娘张罗婚事，必是比旁个强的。你们又愁什么呢？”

司棋便将预备托平儿、宝玉的事说了，又拉着紫鹃的手道：

“平儿不必说，本就是个好的，你又与她相善，托个话过去，她多是应承的。宝二爷本就与姐妹极好的，托他打探底细，也必是用心。原本也用不着你，我一准过去，也都妥当。只既是我们姑娘的大事，我再过去……”

果然，到了屋中，司棋快言快语，且将凤姐与迎春说亲一件道明。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见司棋沉默不语，便又添了两句：“若有什么可意的，或是不肯跟过去，也都要有个安排才是。或作陪嫁丫头，或做个陪房，或是不跟过去，自留在府里婚嫁，总归有个盘算。”

先时还罢了，但听到后面，饶是司棋也不由红了脸，啐道：“你一个女孩儿家，嘴里嚼着什么蛆？”

要是不知道她的结果，紫鹃一个字也不会多说。毕竟这时代说这些事，着实有些敏感，但既说出来了，她自也不会退缩，当即便道：

“咱们自小一道儿长大，我才说这个的。这世道，休说咱们这样的，就是姑娘奶奶们，也多是要指着这一遭。现二姑娘好事将近，你自家不打算，岂不是听凭安排了去？到时候后悔，只怕也来不及，倒不如这会儿多想一想。”

这话恰合了她的心事，司棋沉默半日，才点头道：“你说得很是。”

紫鹃笑道：“我也不过白嘱咐两句。你既能为二姑娘打算，自然也晓得这里的事。”

正说着，外头忽跑来个小丫头，说黛玉回来了。

司棋趁势告辞。

紫鹃也就说一声闲了再来，就往黛玉处去。

待得后头四下无人，她便将这一桩事说了。

黛玉闻说，也搁下手中的梳子，拧过腰身来看她：“司棋竟这么说？”又想迎春向来温柔沉默，等闲不发一言的性情，不觉一叹：“旁的也还罢了，这终身大事大舅舅还是如此，也着实……”

紫鹃道：“虽在这边府里，姑娘这许多年，还能看不明白？再有，司棋原是那边府里的陈人，自小在那边儿的，自然看得更清楚。倒不必疑心这个。”

黛玉想了想道：“这事却不难办。平儿不必说，不过透个风声的事，也没妨碍到谁，她乐得帮衬一把。就是宝玉，打发他与二姐姐办这样的事，他也是无有不愿。

只纵然这么做了，又有凤丫头出力，到底婚姻大事，也须父母之命，大舅舅说不得另有打算。总没有，他若不喜欢，必要自己挑拣，也是没法子的事。”

“大老爷虽儿女情分上平平，终归不管庶务。二奶奶若说与老太太，得了欢喜。大老爷也不好强扭——说破些，二姑娘也从来不是那等出挑儿的性情。”紫鹃却有自己的考虑，半是叹息着道：“虽比不得三姑娘，倒也有那么一点比不得的好处。”

可不是，若不是探春出挑，未必会择中了她和亲远嫁。

虽说万艳同悲，但挣扎奋斗依旧走向末路，总归更叫人伤感的。

黛玉混不知她心里所想，心里也自点头。迎春向来温顺，不得贾母等看重，且又是庶女，婚事上贾赦自也不会那样寄予希望，差不多的人家，若贾母欢喜，又有儿子媳妇的脸面，多半也就许了。

只这么想着，她口里却不免道：“你这蹄子越发什么都说出来了。这品头论足的，旁人听见了，连我都要骂一声轻狂！日后再不许多嘴。”

紫鹃笑着应了，又与黛玉商议了两句，这才往平儿处说了一声。至如宝玉，横竖他日日过来，也不必特意往怡红院去，只下晌他探完黛玉，预备出去时，紫鹃便叫住了她。

左右无人，她便也不往旁处僻静处去，只将里头种种皆说了。

宝玉本就有心，听了这话，自然无有不应，反道有些惭愧：“倒累得姐姐从中牵线，原是我该做的。”

听了这话，紫鹃幽幽想起紫菱洲的曲调，不由多说两句：“我不过说两句话，能值什么？倒是二爷用心些才好。二姑娘那么个人，虽不言语，也是极温厚可人疼的。”

这两句正合了迎春性情，宝玉心里品度着，就往怡红院去，犹自思量这一桩事如何区处。

思来想去，头一件却须是定下人来，他才好打探。

宝玉度量这一件，犹豫片刻，还是掉转过来，先往凤姐的屋子里过去。

凤姐正听人回事儿，见宝玉过来，便笑道：“好一阵东风，倒把你送来了。”

宝玉笑着上前来：“东风倒不敢当的，原有一桩要紧的事来求姐姐。”

凤姐双眉一挑，双眼似笑非笑，只也斜了他一眼，一面使眼色让回事的媳妇子退下去，一面坐正了身子，嗔道：“我就知道，没事儿求我，你也不过来了。说罢，又有什么事？”

宝玉见只一个平儿在这里，且迎春的事，大约凤姐屋里也隐隐听到些，索性也不偷摸，直言道：“倒不是为着我，只前头二姐姐的事，姐姐可相中了哪个不曾？”

料不得宝玉竟问这个，凤姐怔了一下，倒撑不住笑了，一面命平儿倒茶来，一面道：“人都说读书明理，我原还有些不信，多少酸腐做不得事呢。现瞧着你，倒不得不信了。要不是长大知事了，你哪里会提这个？”

“什么打算？”司棋讶然。

紫鹃却道：“自然也是终身之事。你们姑娘若出阁，必要有陪房、陪嫁的。这陪嫁的丫头，便如平儿一般。绣橘也还罢了，我瞧着你平日为人，倒不似和顺能应承的。”

紫鹃心中会意，笑着道：“不必说了，我知道的。女孩儿家，按理本不该留心这些。我们都如此，何况二姑娘。你虽好意儿，也须我做个中人罢了。放心，我今儿就走一趟，总办妥当了就是。”

她应得干脆，司棋也欢喜，连声谢了，又瞅着时辰不早，便想着说两句闲话，就自辞了去。

迎春虽觉不妥,性子却和软，又知道这是好意儿,只拦了两句就作罢，听凭司棋行事。

谁知紫鹃却想到一件事，又拉住了她，因问道：“依着你的话，你们姑娘的大事，不提也罢，提了必会定下，是也不是？”

司棋不知她的意思，点头称是。

紫鹃沉默了半晌，又抬眼打量了她两眼，忽得问道：“那你、你跟绣橘，可有什么打算？”

翌日司棋便去寻紫鹃。

她面前摆着一盘现撷了的各色鲜花,挑拣着插瓶，见司棋来了,便搁下剪子笑着迎了上来：“怎么今儿得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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