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虽也是弓马军功博得的勋贵，却也是诗书文翰之家。如今军功难得，自然要留意诗书，求取功名。”

说起这些，冯紫英也有些感慨。这勋贵人家，虽有袭爵，却是一辈减却一辈，如今又不比先时，难博军功，自然多有人家留意科考之事的。

冯紫英与他们更相熟稔，笑道：“闷了一冬,今儿天色好,便往城东散闷去了。”因问三人吃酒的缘故。

宝玉并江霖两人都不言语，薛蟠旧日原说破了的，如今也不怕什么，索性说了个全乎。

宝玉三人忙起身让座,因问从哪里来。

“原来如此。”卫若兰明白过来，细想宝玉言语，倒有些感慨：“兄妹情深，无怪乎流于言表。听他言语见识，也非豪门纨绔，却有些文才。”

那卫若兰虽与众人见过几面，却不甚相熟,不过略略说些闲话罢了。宝玉原知道湘云许婚与他,不免格外留意——他人品俊秀，言语虽不多,也是爽利又有文采,倒也是一流的人物。

旧年因湘云伤感流言,宝玉着实为此悬心,如今见他人品出众,方觉安稳了些。

他家原也不例外，只是虽读书，也不过通晓文墨，比之江南士子，自幼诗书文墨涵养出来的，又多有不如。只得抛开这一条路，正经做武官，好歹家中通晓此事，又有许多世交人情在，更为顺畅。

冯紫英听他话,便笑道：“你竟不知道？”

卫若兰看向他，冯紫英笑道：“令尊为你求娶的史候家千金，原系贾家史太君的侄孙女。老人家年老心慈，最怜小儿辈，常有接侄孙女小住的。如此，自然与这贾宝玉极亲厚的。料想他知道这一桩婚事，才留心在意。”

然则，贾家却着实不同。上一辈里的贾敬、贾政，前者不必说，原得了进士，后者若不是圣上垂怜，额外恩赐，大约也是能从科考举业的。下一辈里，去了的贾珠，年岁尚小，已是童生，可惜年少早夭。如今这贾宝玉，早年倒还瞧不出来，如今已是一举轻轻取了功名。据说下面其兄的遗腹子，也颇有文采。

一门子能有这么些人才，纵然爵位削减，也不怕什么了。

卫若兰自也听过贾家的许多言语的，见冯紫英感慨，也猜出他心中所想，便含笑道：

他如此，卫若兰自然也有所觉,一时散了，不免与冯紫英笑道：“这位贾家二爷，倒是心实热忱。”

到了里面，却见探春也在，他更欢喜，先问了黛玉这两日咳嗽如何，才又问探春：“这一阵三妹妹着实劳累了，瞧着竟又清瘦了些。”

探春捻着帕子，轻轻擦了擦唇角，一双清凌凌的杏眼微微弯起，只含笑道：“不过这一阵天色转暖，竟有些发闷，饮食上减了三分，原不打紧的。倒是二哥哥今日出去，又怎么说？这可是一件要紧的事。”

“已是妥当了。”宝玉将江霖的话说了一番，又道：“这还罢了，你们知道，我与薛大哥邀他吃酒，后头又撞见哪一个？”

黛玉看他两眼，已是瞧出五六分，却不知是哪个，因问道：“可是什么要紧的人物？”

宝玉笑道：“正是要紧的。”

说到这里，他也不含糊其词，将见到卫若兰，并其容貌言谈细说了一番。

黛玉并探春虽则两颊微红，也没有言语，及等听完了，两人才点头道：“听你说来，这倒是一门好亲事。”又想着臊湘云一回：“偏她不在，不然倒要问一问她来。”

正自说着，紫鹃从贾母处回来，瞧见宝玉也来了，因笑道：“二爷回来了。”又问薛姨妈托付一事。

宝玉道：“料想妥当。”

“你明儿出去，正要与你表兄见一面的。”黛玉从旁道：“到时候略劝两句——到底也是一个法子。”

紫鹃叹道：“姑娘说得虽在理，只怕事情不成，也是没趣儿。俗语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那薛大奶奶的性子，原是自小而大，常年而成的，哪里能旦夕改了去？真要有这样的神通，只怕都修成神仙了，哪里还要在尘世奔波的！”

说及这些，三人都有些缄默。

宝玉倒是多瞧过夏金桂两回的，细想了想，便将旧年去薛家，入席吃酒时的事说了一回，又道：“瞧着言语形容，也不见乖戾，只是人前失于礼数，何况人后，大约是有些不相和气的。”

听得这话，紫鹃心里默默盘算一回，也是有了三分拿准。

待得翌日，她去外头料理事务后，又见江霖，便将所知种种，尽数说与他来，又道：“自从知道薛姨妈的心思后，我就着意打探，才得了这么些消息。只不过，这些事大约你也听过一些，未必有十分的用处。”

江霖点点头，将薛蟠并宝玉所说的事提了几句，虽不如紫鹃所说细致，轮廓却没差什么。

只不过，他又添了两句话：“究竟这夏金桂，要紧与否？虽说事情必然不成，也能埋个引子的。”

“她当然是要紧的人。”紫鹃早将夏金桂的事盘算了几回，这里便细细说来。

书中夏金桂出场，嫁与薛蟠，而与此同时，说的是贾迎春嫁与孙绍祖。一个是河东狮，一个是中山狼，既然后者凌虐迎春，为贾家败局更添一把火，在树倒猢狲散的结局将近时候，前者大概率也是做出一些事，导致差不多的结果。

听是这样，江霖若有所思，半晌才道：“既然这么说，那就说得恶劣些。”

“这一段婚事，本就不是好事。”紫鹃道：“薛蟠与那夏金桂两个是什么人？都是一类货色。难得凑到一处，相互折磨罢了。你能拆了这一桩婚事，两厢里倒能安稳些，只怕又有旁人受罪。这一桩事，能成也罢，不能成也罢，都不打紧，不要为此漏了风声就好。”

“你放心。”江霖笑道：“我心里有数。”

两人便将这事抛开不提，重又说些旁的杂事，并近日饮食温寒等等。

临了，江霖还有三分不舍，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匣子，递给紫鹃：“先前你说要把牛角梳，正巧我从街市上瞧见了一把，样式也算简洁大方，就买下来了。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紫鹃一怔，本是要推拒的，看到江霖含笑的双眼，不知怎么就说不出话来，呐呐地接过这小匣子，又觉得有些酸酸涩涩的，忙避开他的目光，端起茶盏吃了两口，才定了定神，低声谢过。

江霖笑道：“这也是容易的。可惜这时候你出不去，不然还能挑个自己喜欢的。”

见她仍旧垂着脸，只是简断应和两句，他便一笑，起身辞了去。

紫鹃见状，忙起身相送到了院外，眼见着他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她才转了回来。

回到屋中，账本等东西不必说，自然要收拾的。至于那放着牛角梳的小匣子，她踟蹰了半晌，还是将这个收到袖中，藏掖起来。

及等回到潇湘馆，她虽与黛玉细说了外头种种账目，又有城外碉堡建造情况，却将牛角梳一件藏住不提，也没在自己的物品单子上注明。

只在数日后，托人买了差不离的牛角梳，才将买来的梳子寻个法子抛了出去，又将江霖所送的拿出来，先注明了单子，自己才拿来用。

众人一点也不知道，她心里虽微有波澜，也不知怎么说。

与此同时，江霖将那老道的事安排妥当，又下了帖子与薛家，说定了时日。

及等到了那日，江霖亲自骑马在前，又将这老道用车轿送来。及等到了薛家，薛家看门的小厮一听，忙报到里头，又有薛蟠命开了大门，亲自相迎。后面自薛姨妈起，到下面有头脸的仆妇人等都齐齐一堂，静候事项。

那夏金桂，自然也在里面。

另一面的宝玉辞了薛蟠，兴冲冲回来，便寻湘云说话。

偏湘云现去瞧凤姐所出的大哥儿，他问了一回，只得往黛玉处去，还没入内，就自笑道：“妹妹今儿可好？”

“这却未必。如今虽军功难博，到底北疆南地，也纷纷扰扰起来，冯兄如有意，依着胸中策略，手中弓马，都未必不能博个马上封侯！这贾家到底也是武勋博得的富贵，军中必有许多门生故旧，岂有不留意的？”

“多承你青眼，只是这等事，哪里那么容易！”冯紫英摇头叹道：“你看那王公自京中出来，经络统筹北疆一应战事。他原是勋贵出身，也是为官多年，深知人事的，又怎么着？如今这世道，人情繁杂，要做事终究烦难。”

三人回头去看,却是冯紫英，后面跟着卫若兰，两人一面说,一面已是到了跟前。

卫若兰听了，却扬眉道：“如此，正须吾辈奋勇，立功业而开太平！”

他这样意气风发，冯紫英凝神端详半晌，也觉心神振奋了些，因笑道：“果然还是卫兄弟有心志，我倒自惭不如了。”

两人一面说，一面打马回去，且不细说。

那冯紫英一听，也点头道：“这也是常情。”

就此将事抹过不提,且在力邀之下，坐下吃酒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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