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落在发上，甚至都有些分不清。

可惜。

似乎是没有了。

而且，能到这一步，魔影多半也是靠自己。

救命稻草?

如墨染的发，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灰，然后化作雪白。

其实大可不必了。

此刻的魔影，虚弱的程度几乎就像一截干枯的树枝，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断。

感觉流逝的魔影根本察觉不到自己的头发。

外界的声音越来越轻，反倒是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异常清晰。眼前的事物也变得模糊，像是染料打翻在水里，揉作一块。身上每一处地方传来的触感更是变得不真实，明明用尽了力气握着剑，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碰到。

最大的变化，是他的头发。

如果能察觉到的话，他一定会又想起牧天行和他说的那个噩梦。

应验了。

都应验了。

甚至于，他的各种感觉都开始渐渐流逝与迷离了。

可只有陆念情知道，魔影和自己并不一样。

重新变回自己，陆念情反倒觉得思绪清明了。

感觉的迷离遮掩不住纯粹的心。

现在的他，满心只有洛海棠。

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却好像能看见很多东西。

看见，她在海棠树下安静坐着，捧着脸望向远处舞剑的自己。

看见，她在草木间细心地采药，时不时北望，眉眼间满是思念。

看见，她和自己一起在城头观雪，雪飘如絮，絮飘成忆。

看见，某片幽谷里，她盈盈抚琴，一曲罢，纸鸟也终于飞来。

看见，繁华的长街，她和自己携手而行，佳期如梦

看见，宛居世外的小村中，张灯结彩，她怎么也拉不住宴席上喝酒喝上头的自己。

看见，她在山顶舞剑，剑意动，星辰动。

看见，混乱的坞坳上，她倔强地用着自己教给她的那套剑法，那套看起来很幼稚的剑法。

看见，她守着昏迷不醒的自己夜夜不眠，幽幽诉说往事，无论日沉，无论月升。

看见，她和自己纵马冲阵，千军万马自往来，好不潇洒快意。

看见，她寻寻觅觅，从北到南、从东到西，只为那个突然消失的自己。

看见，她义无反顾地和一个世人眼中的大魔并肩，对抗或许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

看见，不在意身份、不在意礼法、不在意立场的她，倔强地陪在她身边，不管所去是何方。

看见，红烛摇曳，珠翠琳琅，她娇羞地看向掀起盖头的自己。

看见，她和自己一人抱着一个孩子，高兴的模样比孩子更像孩子。

看见。

最后看见的。

是水榭长亭，执手一别。

一别永诀耶？

绝对。

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两行清泪横流的陆念情状如疯狂地又一次抽起了地上的剑，又一次向面前挥出。

******

黑影已经等了很久。

看到陆念情挥剑，那些黑色尖刺立时有了反应。

黑色尖刺汇聚到一处，凝作黑色长剑，划出一道弧线，挑在断贪嗔的剑身上。

剑意纵行，陆念情感觉自己如同被雷电劈中，骨骼都像是要散架了一般。

他完全使不上力，断贪嗔脱手而出，落在十数丈远的地方。

紧接着，黑色长剑又变换作巨掌，迎面打在陆念情的身上。

陆念情被拍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不知多久才面朝下停住。

他的衣衫几乎不能算作衣衫，破碎不堪，尘灰遍布。

还有血迹，到处都是血迹。

有早就凝结的枯红，亦有尚在浮动的猩红，更有眼下才漫出的黑红。

此刻的陆念情，几乎可以说是一动不动了，只有向前伸出的手指回光返照似的微微颤动着。

******

终究。

终究逃不过死亡的命运么？

公冶无生在心中这样问。

很意外的。

对于陆念情。

他竟然生起了一抹遗憾的情绪。

他倒是希望陆念情能活下来。

如此，这天下才会更有趣些。

不过，也仅止于此了。

公冶无生不打算出手。

做个看客就好。

******

纳兰落雪看起来仍旧很平静。

要知道，连公冶无生目睹了眼前，心绪都起了波澜。

可她，为什么还能这样古井不波呢？

其实，事情并没有复杂。

如果靠近她仔细看，就能发现，她只是在发呆而已。

发呆的时候，是很难注意到周围的一切的。

不管如何，她都确实是个妙人。

而且。

大概会是无论陆念情无论洛海棠都很乐意做朋友的那种。

毕竟，陆念情和洛海棠也都很喜欢发呆。

******

黑影落到了陆念情旁边，那黑色巨掌重新化作了一柄剑悬在其身侧。

黑影面对陆念情，好久没有动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事实证明。

黑影或许不该想这么多。

无论其在想些什么，本已落定的局面瞬息间又起了变化。

一道银光从不知多远以外疾掠而来，带着撕裂虚空气势朝黑影落去。

黑影悚然一惊，周身黑气迅疾地流转。

那黑色长剑则是被其握住，反身一剑荡出。

剑出黑弧弧如月，仿佛摘下天光，降临人间。

可比起那黑弧剑芒，银光显然更迅更烈，势如破竹地打散了黑弧剑芒，继而撞在了黑影身上。

黑影一下子被拍飞出去百余丈才止住身形。

饶是如此，其周身黑气还是被削去好多。

至于那柄黑剑，已然湮于无形。

黑影中，那两抹飘忽的猩红幽幽闪烁了一下，让人感觉其似乎是眨了眨眼睛。

只不过，这中间不见灵动唯见枭狂。

黑影被拍飞，那银光也在陆念情和其之间显出本形。

赫然是一柄清洌的银白长剑。

十大名剑之九，尊贵无双之剑。

纯钧！

可惜，时机似乎有些不太好。

在旁人眼中，魔影就是陆念情。

******

要死了么？

魔影身形摇摇晃晃的，连把断贪嗔抬到平齐的高度都困难，终究不得不将剑插在地上支撑身躯，大口大口喘着气。

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么？

陆念情这样想着。

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终于从魔影变了回来。

不知道该说那黑影过度谨慎还是别的什么，那些黑色尖刺竟然还在徘徊，并没有第一时间攻出。

大抵是担心魔影还藏着什么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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