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额角，渗出了一滴冷汗。

汗珠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竟是清晰可聆。

害怕？

他总是下意识觉得，这是软弱的情绪，不该出现在自己的心里。

司马冉感到犹豫，不知该怎么回答。

明明没有调动修为上的压迫，可他依旧分明地感觉到了，感觉到了久未曾意识过的恐惧。

他的心情莫名有些沉重、有些茫然。

他颓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少主笑了笑，还是看着他，但忽然间那种裹挟生死的感觉又不见了。

司马冉心中一颤，却是不由自主地望向少主的双眼。

那是一双紫青异色的眸子，泛着妖异的光芒，却又清泠得像一泓秋水。

司马冉犹有余悸，却不忘问出心中的问题:“这是怎么做到的？”

少主微微仰起头，望着天空，幽幽道:“关键在心。人可以害怕，此心却是无惧。这就是为什么，世间总有些傻瓜，明明知道没有仙佛的力量，却还是要到天上，和仙佛一战。”

司马冉跟着抬起头。

少主仍旧很平静，淡淡说着:“看着我的眼睛。”

于是，就有了现在。

此刻戍守在城墙上的，几乎都来自庐织山大营。

他们背负着遗憾与心愿而站在这里。

为了将来。

自己的将来，同伴的将来，大燕的将来。

普通的士卒是这样，中坚的统领是这样，司马冉自己亦如是。

所以，他必须冷静地思考，冷静地作出判断。

眼下，虽然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但那些楚军却似乎没有立刻发起进攻的意思。

这是机会，也藏着风险。

其实，最困扰司马冉的，还是这夜色。

若是像陆念情这样的大修行者也就算了，夜色无法阻挡神识的感知，可对于寻常人，夜色足以蒙蔽视线。退一步说，至少会产生不小的干扰。

这世上不存在纯粹由修行者构成的军队，因而夜战对于任何一支军队来说，都是难题。

此时此刻，他甚至不知道藏在夜色中的，到底是楚军中的那一部。

面对龙鳞军和面对州军，当然会有不同的选择。

幸而，长久的光明固不可寻，暂时的明亮却尚且有法子获得。

司马冉扶着城墙，声音肃沉:“放焚香火。”

“诺。”他身后顿时有人接令而去。

所谓焚香火，实际上就是带着香气的烟花，之所以起这样的名字，纯粹是为了好听。毕竟，这也算是陆念情闲暇时专门针对夜战而创出的东西。照明是一方面，炸散开后的粉尘若是沾染在敌军身上，未尝不能作为某种记号。然则，草创后一直未曾用于实战，也不知具体效果如何。好在，这东西不会产生什么负面的影响，就算留香之法失笑，单纯作为照明同样是有用处。

然而，数道焚香火化作幽青色的光芒掠向空中，从楚军战阵里却是突然飘出一抹剑光。

剑光如一抹赤线，只是轻轻一搅，就将所有的焚香火尽数湮灭，甚至连炸散的机会都不给。

司马冉脸色微变，长长吐出一口气，身侧也是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看来，是有大修行者藏着。”

******

于是。

天高云淡，晕染出无边无际的深邃。

少主继续说:“人要学会害怕。学会了害怕，才会知道自己的弱小，才会知道应该拿出更决然的心意。现在害怕，将来或许便不会害怕。将来，就是人最大的期许啊。当然，也有可能是借口。所以，全看我们的选择，不是么。”

少主却只是负起手，自嘲似的一笑:“你应该也听说过我的经历，因为某些原因，遇到的都是比自己强好多的对手。每一次，看起来我总是很冷静、很努力地在拼命，但其实，内心里一直有着难以摆脱的无力与绝望。旁人看来，我无畏无惧，却只有我自己知道，面对强大的力量，是有多么害怕。你呢，会害怕那种感觉么？”

“我以为，我没有将来了。”司马冉狠狠地握紧拳，几乎要把指甲嵌进肉里。他本是个面对千刀万剐也眼睛都不眨的猛汉，此刻却是湿润了眼眶。

“有能力剥夺将来的，永远只有自己。”少主平静地说着，抬起手指了指远处的辽阳城墙，“你的将来，还有你麾下所有士卒的将来，都在那里。准备好用尽一切去守护了么？”

司马冉擦了擦眼睛，咧了咧嘴，重重点头。

要做豪杰，要做英雄，当然是无所畏惧的好。

他根本不曾注意，自己是否有过这样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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