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刚停，月亮从云后移出。纱一般白的光，映得屋内明明灭灭。得月光处宛若白昼，暗处却黑若深渊。

小七也没点灯，拽了个凳子在明处坐了。

二则，平安治被妖人所惑。奉皇命剿灭三升道，却私调人马做局构陷维摩宗，现在匪徒未剿而全员被歼。望幽云王明察明鉴。

末了补充，那仇先生，十有八九是孤山余孽。

一则，近日得大型机杼银河落九天，经试效果甚佳。特将图纸呈献王爷，不知对边关防御是否能尽微薄之力。

屋内没灯，开着窗。

小七老家正在云州。得了令，要陪旻师兄同去。立刻启程。

利索地收拾了个小行囊，却不见师兄人影。便去房间寻他。

刚一坐下，见阴暗的至黑之处，有两点亮光一闪。

没人。

维摩宗弟子在外办事，同一间屋内的师兄弟们本也不锁门的。小七便按规矩敲了几下暗号，推门而入。准备在屋内等师兄归来。

他立刻跳了起来，踢翻凳子。一边蹲下隐匿身体，另一边反去摸剑。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颇有师门的风范。

因这么一动，视线一转，那暗影的亮光便得以看清楚了。

原来是一副眼镜。镜片反射了月光，显得倏然一亮。

敲了两声门，无人回应。门扉被手劲儿微微地敲开了一个缝。

方才森然的模样，仿佛只是幻觉。

“准备好了？”温旻问，声音如常。

小七拍拍小行囊：“都收拾妥啦！”

温旻道：“好，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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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骑马，立刻启程。

温旻牵头。出了大宅一里地之后，却并不是向邺京方向。

小七问：“旻师兄，咱们怎么走？”

温旻道：“先去金家堡。”

“哈？”

宗主给的时间是六日到云州。这已经是万万不可能的了，只求耽搁少点便算。还去金家堡？

嫌爨莫扬的刀不够快么。

温旻向小七一看。

小七和他目光相对，忽而又挺起胸膛，笑嘻嘻道：“走！旻师兄去哪我去哪。我陪你！”

温旻笑了：“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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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到了个麒麟镇，未从常路上规屿。而是找了条小船，来到海边。

温旻跃上小船，要小七在陆地等他。

温旻白袍飘飘，独行海上。

小七在岸边远远地望着他，突然喊：“旻师兄——”

温旻回过头，笑里有一些些洒脱，也有些执着：“不打紧。若天亮我还没出来，你便自行去云州吧。不用告诉宗主了。”

小七暗叹一声，提起精神笑道：“什么呀。我等你！旻师兄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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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之下，海面泛起粼光。

温旻沿着这粼光，依托一叶小舟，向规屿后方行去。

绕至一处僻静的所在。将小舟停好，跃上规屿。

同一时刻，金不戮平躺在床，晶亮的黑眸瞬也不瞬望着床边。

那里，坐着仇先生。

仇先生轻声低言，语调却至恨至恸：“我曾有机会可杀沈知行，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耗尽心血筹建的人马，顷刻覆灭。就连阿鹰和阿虎也……”

“阿鹰……阿鹰他……好惨……”金不戮含泪的目光中有恨意，有悔意，更有些莫名的情绪。是风搅秋水，泥覆沙上，一时间难以辨明。

仇先生看住徒儿：“你阿虎师伯受不得奸人所诱，擅调了人马，又连累了你，你恨不恨他。”

“说一点也不气，是假的。可是，徒儿有什么资格恨别人……”

仇先生望向窗外，爨莫扬正在同岩祝和白祉说些什么。

他回过眼眸，悠悠道：“好在，阿虎最后选对了人，托付你，护了你。不然，他便是孤山的罪人。”

“徒儿才是孤山的罪人……”

仇先生的声音有些发颤：“现在，你还要再同那魔宗的小子交朋友么？！”

金不戮如被人兜头砍了一刀，僵在那里。艰难抬起尚好的一只手，遮住了脸。泪水肆意流淌。

过了半晌，他透过手掌缝隙，缓慢地说：“维摩宗和朝廷关系千丝万缕，必然会从平安治下手对师父不利。师父快回邺京应对，不必担心徒儿。”

“不。”仇先生的目光浓起来，黑下去。露出些罕见的狠决。

“为师必须留在这里。事到如此，我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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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温旻已经到规屿深处。

规屿遍布三十二路匪帮和明月山庄的人。十步一哨五步一岗。

好在雪球的奶娘和哥哥——白鹿母子，周围尚有空隙可过。

卧在岩下休息的白鹿母子感知到温旻经过，突然睁开眼。仿佛懂得此事不可声张一般。轻快无声地跳过来，眨着莹莹润润的鹿眼，望住他。

霎时间，规屿三月回忆扑面。

奶声奶气的雪球，管他叫做雪球娘亲的阿辽，和夕阳下红扑扑的小脸……

温旻紧紧地抱住它们：“好鹿儿……”

白鹿母子也不发出声音，只是沉默地用脑袋在他胸前蹭，舔他的手。

过不多久，温旻觉得胸前湿了。仔细一看，两只白鹿竟然流下泪来。汪着月光的眼睛，深情不舍。

温旻又抱住它们，用额头狠狠地蹭了蹭。豁然起身：“我必须走了。你们等我，这规屿，下次我定然堂堂正正踏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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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至山崖之下，一块岩石掩映在树枝后。后方还有零星的石块，不成章法。若不细看，很难发现有三个形状不一的石块，成品字形散落其中。

在品字形石块正中的空地上，用脚搓一搓，泥土被拨开，一扇石头隔板露出来。

扭转旁边的一个柱形石，扎扎声响，石头隔板横向打开。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

温旻跃入洞。石门沉沉合上。

这是一条密道。通向金不戮卧房。

纵然规屿地面上岗哨密布，这里却无人注意。

温旻点燃火折子，小心前进。明明就要走到向往之地，却觉得这路有万里之遥。仿佛永远也无法走到尽头，又担心马上要走到尽头。

眼看出口在即，他抚住胸口，按住一腔的风雨霜雪，站住了，缓口气。

猛地，前方黑暗里一股劲风罩头劈下。

温旻飞花般飘后，同时舞剑护住周身。火折子跌落，映着剑霜闪亮如冰。

对方毫不含糊，劲弩般激射而来。兵刃撩起的罡风盈盈无缺，将温旻笼在一片杀气里，似乎要将他凌迟万段。

是谁藏在阿辽的密道里？

温旻趁乱用剑尖儿挑起火折。火折飞起，正好打在那袭来的兵刃之上。有一瞬间的明亮。

照亮了一把刀。

弯刀。

“你还敢来？”对方的声音清亮而明朗。

是爨莫扬。

金家的密道都被明月山庄翻过了。

温旻想。

当下沉住气，一句话不答，发狠向对方攻去。

密道甚为狭窄，根本打不痛快。两人从地面打到墙上，又跃至顶部。拼内力，拼兵刃。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混着回音，响成一团混沌。

扩大，炸裂。宛如一个无形的巨大炮仗，顷刻爆了。

他们一个笃定了杀心，另一个笃定了前进的决心。在震耳欲聋的争鸣声里生死相搏，招招见血。不多时，双方耳中都已滴出血来。

内力加巨鸣，都被震伤了。

可没有一个人后退，没有一个人认输。

因为无从认输。

爨莫扬要将我杀死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

若有人从后方袭来，我便没有机会了。

温旻沉默地想。

我要见阿辽。我不能死。

他陡然爆喝一声：“让开——！”剑锋裹住自己，迎着刀锋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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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刚由仇先生帮着，喝过翠珠送来的药，准备睡了。

他躺下了身，目光依恋，望着师父的身影消失于门后。

昏昏欲眠之时，隐约听得异响。来自衣柜之后。宛如有个巨大的铁球，不断膨胀、冲撞。

然后便炸了。

是真的炸了。

衣柜炸裂。

房内巨响。

碎石、木屑和衣物的碎片，天人散花一般爆满了屋子。

一片狼籍之外，一条白红相间的影子飞了出来，挡在金不戮身前，帮他打开飞来的碎屑。

有声音，似乎从九天之外飘来的一样。带着喜悦，带着心疼，还有很多的失而复得：

“阿辽，你醒了——真好。”

“干嘛啊旻师兄，怎么不吭一声。吓死我了。”

温旻这才站起身，从阴影处走到月下。摘下眼镜，小心收好。粲然一笑，又是那个可爱而好看的旻师兄了。

那眼镜，正挂在温旻脸上。

温旻就在房间里，坐在阴暗处。戴着他那副眼镜。

简易遥一封密信至幽云王谢邕，内容有二：

也没表情，也没声音。抿着的唇薄成线。

好看的脸隐在阴暗中，再被眼镜一挡，有些森然。如一处幽深的潭，不可直窥。

小七惊得“嚯！”了一声。

这封信需取道邺京，发至云州，由温旻亲自来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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