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旻只是笑，丝毫没有伤痛之苦。握住了金不戮尚好的那只手。另一只手探出来，顿在半空。

他想碰碰他，摸摸他，却舍不得落手。

尘霜落下间，金不戮缓缓闭起了眼睛。复又睁开，眼前依旧是那张生动好看又待着紧张的脸。

不是梦。

他护住头脸，生生挨了爨莫扬数刀，冲出了密道。

爨莫扬见金不戮此状，知道再拦无益。退至一旁，冷冷盯住温旻。默默擦去自己耳边的血。

金不戮似有千言万语在胸口。半晌后，却只是问：“你伤了？”

温旻眼里的笑意泛着泪花：“我没事。表哥没事。”

阿辽遍体鳞伤，看着好疼……

温旻无动于衷，径直又往前几步，蹲在床前。任刀锋在脖颈划出一道新口子。

金不戮眼神一跳，泪光便盈满了。

最终，温旻的手轻轻落在金不戮额前，理了理他的碎发。

“阿辽还很疼么？”

金不戮的泪也流了出来：“你知道我房里的密道。你查我。”

爨莫扬紧跟在后，也是第一时间来护人。七宝镰月刀横抹着架在温旻颈间。

掌风猎猎，排山倒海。

温旻知是劲敌，再无可能舍身做注。一时躲闪不急，运足了罗手素心经的内劲，回身推掌，靠着金不戮的床和那人对了一掌。

双掌相击，却无脆响。而是一声沉闷的“砰——”

内力相拼的声音。

温旻生生接下了对方一掌。胸口翻腾，几乎喷出血来。

对方却下了狠心，根本没停，一掌没拍死他，又来一掌。

这一回，终于见了血。

却不是温旻的。

是金不戮。扛着骨断内伤，扑了起来，一把抱住温旻，将他护住。凄厉地喊了声：“不要——”

牵动了内伤。一口血涌出来，将自己和温旻肩头尽数染红。

温旻惊呼一声，反手抱住他。

爨莫扬和那蓝影一起抢上——

“放开阿辽！”

“你想对金少堡主如何？！”

这时，温旻才看清那蓝影。蜡黄的面容，瘦削的脸型。

“你是仇先生。”温旻深深看住他。

而后转向金不戮，目光融作一片心疼：“阿辽……笨阿辽，怎么这么笨……”

金不戮窝在他怀里，只剩半口气了：“你在姑苏替我挡一箭。我在这里帮你求一次情。我不欠你了。”

温旻连自己的心在哪都快不知道了：“可我还欠你的呢！你在杭州救了我一命，在姑苏照顾我箭伤。你说要一辈子护着我，我都记着呢！我一辈子都欠你的！我要一直一直跟着你！”

“小畜牲！休要胡言乱语！”仇先生声色俱厉，没了往日的温儒。提了掌要再来劈温旻。

爨莫扬拦住他：“仇先生，阿辽伤重，只怕见不得这些。请交给我。”

说罢，对着温旻：“够了么？阿辽原已经没再呕血了。”

岩氏三雄、白祉、平安治的人等也闻声来了。还有数名三十二路匪帮的死士，无不持兵刃挤进屋里，明晃晃地对着温旻。

寒光利刃之间，织就了一道网。要将那网中的鱼千刀万剐。

金不戮望着仇先生，语调中有恳求：“先生，现在若伤了他，只怕魔宗要来找我金家堡的麻烦。”

仇先生目中露出些严厉且责备的光来，最后一甩袖，走出了金不戮卧房。

爨莫扬望着他的背影，有些许惊讶。回头对着温旻：“你还要阿辽费心到几时？”

温旻苍白地笑了：“阿辽，我知道，你心里还念着我们是好朋友的。对不对？我也好想好想你。每天都想你。”

说罢，将金不戮小心地平放在床，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起身向门口走去。

身后一片刀光剑影，他却如置无人之境。稳稳地前行。

临到门口，突然转过头：“阿辽，等我回来——”

一身血污，却硬是留下了一个远胜春花的笑。

远处有咪呜声响，却未追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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爨莫扬和温旻的战斗，在金不戮院外月季花圃拉开了阵仗。

方才没打明白的。金家堡之战遗留的。以及一些隐在心中的针锋相对，此刻决了个分明。

温旻本就伤痕累累，又被仇先生内力震伤。这一战输得彻彻底底。

肩头被拍中，胸前挨了一刀，腹上中了一脚。

刀风剑影之下，月季花瓣四散飘落。

爨莫扬刀尖儿指着温旻的脸：“今不取你性命，乃是阿辽求情。但希望你明白，金家堡不再是你来去自如之地。”

温旻摔在月季花中，却毫无颓意。直视刀锋，露出一种莫测的表情。

平静，冰冷，又含了万千的叵测。

一瞬之间，他仿佛大了十岁，勾出了一个远超年龄的笑。

“爨莫扬。”温旻道——

“你我胜负远未分出。江湖辽阔，鱼龙各舞。今日我温旻不死，咱们终有再见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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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夜最深之时。

简易遥站在树下，手里捏着一颗刚刚摘下的荔枝。

荔枝嫩绿里透着一抹粉红，是新嫩的果子。小小一个，月光下显得可爱又可怜。

薄一雅捏着折扇，站在他的身后下首。

简易遥问：“温旻走了？”

薄一雅答：“出发了。和漆烽一起，早就走了。”

“没了？”

薄一雅一愣，笑了：“宗主决胜千里，明察万物。属下惶恐不已，还是去小五台山下开座院子算了。宗内弟子算一半价钱。”

简易遥也笑了，回过身：“开院子——谁接客？你？谁敢让你接？”

薄一雅干脆笑出声了。

简易遥睐他一眼：“一雅兄越来越会糊弄我了。”

薄一雅叹了口气，只能将掌握的动向全说了：“温旻出门便去了金家堡。惹了一身伤。现在才北上。”

简易遥眯着眼端详手中荔枝，看这南国小果子有何与众不同。

片刻后，道：“温旻说，他和那金不戮是一生一世的好朋友。”

薄一雅不置平价。

他师父又不在，一个外人能说什么。

简易遥看向他：“说两句。当年是谁？还想把人家抱走。”

薄一雅道：“这不当年有高人相劝，没抱走么。”

“一雅兄，你若不对这种事说两句，我在宗内便找不到第二个人可问了。”

薄一雅默了片刻，判道：“总角之交，生死同历，直胜竹马青梅——宗主，旻儿明年便要成年了。该婚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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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维摩宗看来，不论仇先生是否是顾白，其与孤山派千丝万缕的关系，已是确凿。

仇先生藏身平安治中，若要动他，便要动用朝廷的力量。

简易遥命温旻马上给幽云王送信，便是要动用朝廷的力量对付平安治，逼出仇先生。

因此要赶先机，不给其任何反应的时间。

这才是要他六日内必须见到幽云王的根本原因。

温旻深谙简师父之意。虽然在金家堡耽搁了时间，出来之后却一刻不曾停留，将时间赶回来。

和小七策马疾驰，走近道，抢驿马换。也不在乎身上的伤，四日后便疾驰到邺京，与白灵汇合。

白灵乃壬字堂长老，负责维摩宗情报消息。

表面水一般温柔美丽，实际雷厉风行，心机万端。上至朝堂，下至乡野，只要简易遥关心的消息，她无不掌握在手。

自平安治表露对维摩宗敌意之后，白灵便常驻邺京，打探朝廷动向。一年经营，颇见成效。

她一听温旻说了金家堡之事，立刻明白后续该如何做。马上遣了壬字堂探子，确认是否有此事。

得知平安治卿确实曾在圣上面前请命剿灭三升道后，白灵派人在朝堂与京城散布消息：

平安治萧梧岐大人不慎为江湖术士蒙蔽，圣上亲自督建的平安治军毁于一旦。

另，有魔教号称孤山派，渗透朝廷军队，勾结匪徒三升道。导致剿匪不成，全军覆没。

有儿歌曰：

三升道，五瓣梅。

孤山梅屿有盗贼。

要问盗贼在何处？

且看萧家相信谁。

两日后，便有御史弹劾奏章呈至皇帝面前。朝野巨惊。

平安治乃丞相曹汝成筹备、手把手教着门生萧梧岐主管。也是当今圣上亲政后建成的衙门，实为一份政绩，更是用来抗衡前朝老臣、谢邕等藩王的工具之一。

此事一出，不光萧梧岐难堪。曹汝成惊诧。就连皇帝都惊动了。

当今皇帝姓谢讳名烨弘，年仅十六。童年继位，少年亲政。励精图治，广纳贤才，巧整吏治。做了不少大事。

他第一时间便通过密奏得知此事。却压下不发，只传曹汝成与萧梧岐问话。

萧梧岐手头除了仇先生的密信，一无所有。密报言：定不辱使命。

其他细节，一概都未报上来。萧梧岐也只能在圣上面前暂时硬扛。

如此一拖，御史的奏折也来了，皇帝依旧压着不做处理。

圣上不动，清流御史们便不肯罢休。党争的、痛心的、反思朝堂是否应该涉足江湖的……清流的唾沫星子化作一道道折子，源源不断朝御书房飞来。

京城一番争斗的同时，温旻和白灵早已到了云州。

“阿辽，我真的没……”

温旻话语未完，忽然一声巨响。窗户被蹬开，一条青影扑了进来，冲他后心拍下。

温旻摇头，眼神温柔如云朵：“阿辽信我，容我慢慢讲给你听。好么？”

金不戮定定地望了他一阵，再次缓缓闭上眼睛，唯有胸脯起伏。

剑落，人定。温旻立在金不戮面前。身上十几道血口子，长短不一，将霜白衫子染成半红。

再睁之后，已是一片坚毅的冷：“金某还有何价值，惹温少侠再次舍身利用？”

这一句话，如一根冷硬的钢刺，将温旻脸上的笑钉成了僵的。“阿辽，我没有利用你。你信我。”

金不戮脸上唯剩一个凄惨的冷笑。

是真的。

小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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