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之前，配是一颗存放多年的糖果，他不知道这颗糖，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还是甜的。他有迟奶奶，有喜欢一起玩耍的姜翘，有老小区的其他人。

九岁之后，配已然变了质。它裹着亲情的皮，刻着爱的里，成为他苦苦追求却不可得的存在。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姜翘的，在他察觉之前，他的目光已经一直围绕着姜翘了。

空气中有小米粥的奶香，风吹动晾挂在阳台的衣服，淅淅沥沥的响，厨房正在保温的电饭煲轻轻鸣笛，一切静谧又缓慢。

女孩儿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他们很近，近到只有一点点微弱的距离，他可以数清姜翘睫毛的根数。

配是什么？

她轻轻的呼吸，带着果味的清香一起涤荡他的神魂。他看着她的侧脸，可能很久，又可能只是一会会儿。

在犹豫、在迟疑、在斗争。眼神扫过红绳，似惊醒一样，他猛地站起来，清醒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淋下。

遥不可及，却魂牵梦萦。

他后退两步，远离了姜翘，痛感才慢慢缓下来。

“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的声音在脑中旋转。

他花了无数个日夜，在辗转与苦涩中饱尝被至亲之人不认可的酸涩，从此打断了他骄傲的内骨，只剩一身不惧水火、不怕刀枪的腐骨烂肉表皮。

他需要牵扯着，才不让其散架。

姜翘是什么？

冷得他心脏一缩，产生的抽搐感几乎让他不能呼吸。

就是他，她母亲这个样……真的是……

……

够了够了，已经够了！

迟南夏没有在楼下待，他转过身，迈步，一步一步上楼，像逃避一样。

身后，姜翘看着他的背影，深深皱眉。

姜翘回家的时候，姜海还没有睡。

他打着哈欠，电视上播放着电影频道。

开门的动静惊动了姜海。他扭头看过来，“呦——小翘回来啦。”

“迟南夏怎么样？”

姜翘没有回话，默默地脱下鞋，摇摇头。

姜海把手里的遥控器放在一边，随口：“怎么啦？两个人又吵架了？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过不去的仇啊？”

他又把那套陈词滥调拿出来了。

姜翘不想听，她太烦，又委屈，鼻子酸酸的，眼眶辣辣的，恨不得现在一脚把地板跺穿，露出地球那么大的窟窿……

但是跺穿后怎么样呢？

迟南夏还是拿背影对她。

她在沙发上呆了好久，久到碗里的小米粥一点一点的凉下去，凝固成了一滩古怪又很没食欲的不明物体。

总之不是她特意煮好的小米粥。

她看得眼眶发热，鼻尖发酸，然后丢下抱枕，往二楼跑。

二楼很静，比一楼静很多个分贝。

她应该一鼓作气地推开迟南夏的门，好好质问他是什么意思。

但是握上把手，冰凉的触感唤醒了她的神智，她在生气什么？

迟南夏有说过喜欢她吗？

是她自以为而已。

简直像一个跳梁小丑。

莫名的恼意从心头涌上来，眼眶的液体再也控制不住了，她隔着门，任凭眼泪往下砸，房间门口的地毯砸出一小块湿渍。

她不知道迟南夏睡着没，所以哭得很小声，压抑着自己。

压着嗓子哭不是个好的感受。

嗓子好哑，鼻子好酸，心好累，还要管迟南夏是不是听到了。

姜翘简直快气死了。这个时候还管迟南夏！

索性不压抑自己了，“哇”的一声放声大哭，然后踹了门一脚。

她也不进去，就在房间外直接了当的告诉迟南夏她就是不舒服。

然后等迟南夏的回应。

一秒。

两秒。

三秒。

吸了吸鼻子，再等。

五秒。

六秒。

七秒。

……

姜翘懂迟南夏的意思了，刚刚她踹的一脚不轻，迟南夏绝对听得到，但是他不肯出来。

她不知道迟南夏在犹豫什么，不喜欢她可以慢慢培养啊，但是他现在连朋友都不想做了。

有哪个朋友在自己放声大哭时，他还稳地像座山。

姜翘也不委屈了，她只是生气，很生气，自己都控制不住的那种生气。

姜翘自认为自己脾气挺好的，除非惹到了她或者欺负迟南夏了。但是现在是这么个情况。

第一，她的竹马迟南夏不知道发什么疯，凑她凑得老近，她以为就要吧唧亲她一口的时候，迟南夏跑了。她煮的粥也不喝了。

第二，她准备去讨说法的时候，不慎太委屈了，哭出了声，还把门踹了一脚，然后迟南夏就跟没听到一样，啥反应都没有。

得出结论：迟南夏他连朋友都不想做了。

姜翘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迟南夏虽然爱逗她，但是从来不会像这样管都不管她。放她在这儿跟个傻子一样又哭又踹门。

姜翘有个优点，那就是虽然不知道怎么处理，但是该生气的还是得生气。

于是她忽地转身，眼不见为净地往外冲，她生气了！要回家！冲过客厅的时候，被茶几上的小米粥绊住了腿脚。

磨了磨牙，她好想直接泼掉，但这是迟南夏家的米，不好。

在茶几处顿住，犹豫了一下，那我自己喝！

倒也不能倒，我自己喝总行吧！

喝完她还把碗放进了洗碗机，其实电饭煲里还温着剩下的小米粥。但本来是吃了饭过来的，现在还喝了一碗，已经喝饱了，她也没办法。

只能狠狠默念道，迟南夏！你最好识相点，全部给我泼掉！

在二楼的房间内听不清楚大门是不是被阖上了。

迟南夏只能看着墙壁默数，从一到一百，再从一百到一。

不知道多少个轮回，他和以前一样数着时间的流逝，也和以前一样等待着一个判决。

秦北给他时间画，他也是这么一点点在一和一百之间跳跃，直到秦北，再次出现。

她不再歇斯底里，而是更深层次的冷漠，她瞥了一眼画。

再默然收回去。

后期秦北已经很少和他交流了。画画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但是却是秦北难得有情绪表达的事。

她会欣喜于自己灵感迸发时奔腾的、饱满的、完整的热情，更多时间却是神经质地踱步，寻找飘渺虚无的灵感，像想要长生之人祈求上天的垂怜——

曾经的天才被婚姻、世俗、孩子把灵气消磨得一干二净。曾经拥有才知道失去的可贵。

比如他现在。

茶几上面已经没有那碗小米粥了，茶几被打翻过，能碎的都碎了，本来空荡荡的茶几因为有了小米粥才显得沉甸甸的，但是现在没有了。

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下意识地寻找，以为会在垃圾桶，却没有发现，再找却只在电饭煲看到了一煲还温热的小米粥，和躺在洗碗机里，刚刚装了小米粥的碗。

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女孩儿很生气，气急了却还记得把小米粥喝掉，不给他喝。他看着冒着热气的小米粥，久久没动，直到某一个节点，忽地反应过来了，伸手准备把内胆拿出来。

却忽略了烫，于是一电饭饱的小米粥像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晚上七点，路灯打开，金家别墅区也缓缓点亮，在暖黄的灯光中，迟南夏蹲下来身，像幼时一样在角落努力蜷缩自己的身体……

“小翘，到底怎么了？”姜海的脸色严肃了。

姜翘没说话，吸了吸鼻子，摇头。

“发生了什么，给爸爸说，爸爸帮你分析分析。”

她不想说，只想睡觉，等一觉睡醒，她再去想今天发生的一切。

“行，你不说也可以，想说了记得来找爸爸。”姜海吩咐道。

姜翘沉默地点头。

她走后，姜海关了电视，回到房间。

高兰一直没睡着，见他过来，问：“南夏那孩子好了没？”

“不知道呢，小翘好像和南夏又吵架了，小翘回来时候脸色不太好。”

“他们俩不经常吵架，这什么大惊小怪的。”高兰道。

姜海也不知道怎么跟她描述这次的不同，索性没有开口。

熄了灯，在黑夜里，他的思维更加活跃，不对啊，小翘这态度怎么和活像被男朋友冷落的小女生一个反应？

但是小翘去的是迟南夏家，南夏和小翘这两孩子……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撞了撞高兰，“哎，老婆，你说小翘要是和南夏在一起了怎么办？”

高兰烦得很，刚睡着被吵醒了，含糊着声音，“在一起就在一起了，什么怎么办……”

“但是南夏家那么特殊……”

秦北的孩子？

就是那个被秦北多年冷暴力的孩子吗？

她是璀璨的朝阳，云层掩盖不了她的光辉。

因为幼年的相遇，他才能在朝阳身边被光笼罩着。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觉得，他是存在的，他是温热的，他是饱满的。

呼吸是轻微的。

姜翘赋予的光和热，让他生命的长河奔腾，他想靠近她，却怕被灼热，他想远离她，却无法忍受再见不得光的痛苦。

姜翘是他的太阳，也是高兰和姜海的。高兰和姜海很爱她，小小的家没有他家客厅大，但是一切都温馨，一切都快乐，一切都光明坦荡。

在那个屋子里格格不入的是他。

他撑着身子，抱着枕头的姜翘在他的胸膛之下，又仿佛就在他的怀抱之中。

近在咫尺女孩儿的侧脸……在他的唇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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