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阿瑶，你怎么看。”盖聂盘腿坐在他旁边，看向远处山下，似乎无意地提问。

“你问她做什么？呵......不过就是一个厨娘罢了。”卫庄不慎在意地回答。

阿瑶对于那三个不会生活的男人可以说是关怀备至，饭菜变着花样不说，连清理打扫都勤快了起来。即便是这样阿瑶还是认为自己做的不够，常常一边给阿玄梳毛一边琢磨明日该干些什么，手里一下失了轻重，引来小东西不满的呜咽。

阿玄若是有心那它此刻一定在想，自己怕是失宠了。

除夕夜那只布老虎可以说极大地改善了鬼谷纵横和鬼谷子的生活质量。

“师哥。”卫庄见是他，抬眼时悄无声息地将那股烦躁压下了。

“小庄他......可能是修炼剑法时遇见了些麻烦。”盖聂心里面忍不住叹了口气，似乎又到了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那聂哥哥可要好生与他讲一讲，卫庄他看起来很容易钻牛角尖的。”阿瑶不放心地说。

“可我认为，阿瑶是个很善良的姑娘。”盖聂看看身边的小庄，继续说道，“我比小庄早进入鬼谷拜师其实不过一个月，一开始阿瑶对我十分有礼，什么样的小事都记在心上。我以为是师傅教导她这样做的。可是后来我发现，她对小镇上的人也十分上心。”

“小庄。”

鬼谷擎天木下，盖聂毫不意外地找到了正靠着树干的小庄。少年双手枕在脑后，倚着树干而坐，一条腿曲着，眼神中晦暗不明他却仍然桀骜不驯地昂起头看着天空。

卫庄微微转头看向盖聂。

“她能记住每一个和自己有过交往的人，并且为他们着想。”盖聂想起第一次下山时酒家老板对阿瑶的喜爱，还有那之后的陈氏夫妇，张小哥都对阿瑶很友善。

“如果不是用别人的钱来打点的话。”卫庄嘴角不可察觉地勾了一下。

于是。

盖聂见他眉头舒展了点，又开口说：“我对阿瑶，是将她视作妹妹并无他想。”

“师哥的意思难到是有人对这种小姑娘有什么其他的心思？”卫庄盯着盖聂，语气不善。

“我的意思是，如果用一种单纯的想法来和阿瑶这样的姑娘相处，就很容易看明白她的一举一动了。”盖聂言尽于此，起身离开了。

小庄，有些选择并不是不可为而为之，或许我们在一开始就站在了错误的立场和角度，所以处理起来才会十分辛苦。

盖聂离开后，卫庄闭上双眼，盖聂的话另有深意，只不过有些事对于像他那样的人或许很简单，而对于有着悲伤过往的人而言，并不是那样手到擒来的容易。

卫庄正在阖眼思考，一双小手悄悄遮到他的眼前，搞得卫庄一睁眼时虚惊了一场。

“卫庄，”阿瑶趁着卫庄没开口赶紧抢了先机，“刚刚聂哥哥是来安慰你的吧，被对手安慰是不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阿瑶从正面捂住卫庄的眼睛，本来双腿跨在他左右，见他将曲着的腿放下，很自然地跨坐在卫庄的大腿上。

卫庄顿时内力翻涌，阿瑶感觉他要把自己踢出去那可就弄巧成拙了！连忙开口说：“你紧张什么，我们离得近些好谈心嘛。”

二人现在距离是很紧，从阿瑶的薄唇到卫庄的脖颈之间不过小女孩一截小臂的距离，小女孩温热的呼吸轻轻地打在他的脖颈上。

卫庄脑中回响着刚刚盖聂的建议，用简单的想法来理解阿瑶，小姑娘的行为确实就很容易看明白了。

阿瑶见卫庄不准备踢她了，便放松下来，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他的双腿上。

感受到双腿上的重量，卫庄才发觉，原来那个每日照顾他们的小姑娘这么轻，轻地完全让人想象不到平日里她是如何背得起满满当当的大竹篓来回折腾的。

“卫庄，你不经常谈起你的事，但别人其实很容易感觉得到，你的过去很悲伤。”阿瑶垂下眼眸，静静地说，“你来到鬼谷时是孤身一人，当你学成离开的时候，你会收获一个师傅，一个可敬的对手，还有一个可能对你没什么用的烧饭小姑娘。那时候你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人行走在江湖之中会遇到很多人，你很难不去相信任何一个。我一直觉得，人一生中很重要的选择往往都是在一瞬间决定的。一瞬间你很难去考虑太多，但只要凭心而动，就一定不会后悔。”

“所以，你一定要看清楚自己的心。”

眼前的黑暗渐渐恢复了光亮，阿瑶放下了捂在他眼前的手，静静地看着卫庄的眼睛，那双总是流露出痛苦、悲伤的没有色彩的眸子，此刻正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神情。

她有些安心地笑着，她其实很想永远保护卫庄，这个看起来强大其实很容易悲伤的少年。但阿瑶心里很明白，卫庄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任何人，他永远只会留给世人一个遥远的背影。

阿瑶生性直率，很少有冥想沉思，她今日看着卫庄的眼睛，却久久不能从那种悲伤中抽离出来，直到卫庄近在咫尺的唇动了动，她才如梦方醒地甩了甩头。

“你说什么？”阿瑶没听见他刚刚所说。

“我说，你太重了我的腿麻了。”卫庄毫不介意地又说了一遍。

“！？”阿瑶翻身坐在卫庄边上，“我还是个小孩，怎么会重！”表面上很有气势地回应，小手却偷偷背到身后捏了捏自己腰上的软肉，心里有些郁闷。

“你过来，就为了说这些？”卫庄问。

阿瑶老实地点了点头，她就是担心卫庄过来看看。

“师傅没教过你礼仪？”卫庄有些不太自然地看向别处，耳尖有些泛红。

“卫庄！我好心过来安慰你，你竟然嫌我没礼貌？安慰你算没礼貌，这种事以后就叫聂哥哥来做！”阿瑶瞪着卫庄，气鼓鼓的，完全没有发现卫庄的神情。

卫庄扶额：“不是说这个。”

“那是说哪个？”阿瑶可以说是十分迷惑了。

“......蠢。”

“卫庄！”

擎天木下，小女孩心里愁苦着自己的体重，少年心情却如同雨后碧空轻松舒畅。

“聂哥哥，卫庄，我们晚上一起去山下逛灯会啊？”阿瑶食指相对悄悄地绕着圈圈，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盖聂和卫庄，心里紧张又期待。

今日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区区...”

“好。”

阿瑶顿时来了劲，“太好了聂哥哥！哎卫庄你刚刚说什么？”阿瑶看向卫庄歪了歪脑袋。

“小庄和我今日都没事，一起下山转转如何。”

盖聂看似话说得客气，其实已经没有给卫庄退路了。他看着自己这位师弟有时真的心里着急，虽然面上没有显露。

三人到镇上时，果不其然依旧是人山人海。

阿瑶仗着身量小，拽住纵横的衣袖便一头钻进人潮里。盖聂与卫庄被她拽着，跟在后面。

“这便是上元灯会呀！”阿瑶眼中亮晶晶的，皆是花灯的倒影。

街边的小店都会挂一盏花灯在店门口，不同于除夕的大红灯笼，样式万千的小花灯十分可爱活泼。灯会以一个由好多花灯扎成的足有三四层楼高的灯塔为中心，十分明亮。周围还有跳舞的，唱小调的，弹琴的，杂耍的，卖东西的数不胜数！

阿瑶一下就被路边一个画糖画的师傅吸引了过去，那小摊上插着好多晶莹剔透的糖画！

正在画糖画的伯伯一抬头看见一个小姑娘看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崇拜，笑着问道：“小姑娘想要画个什么样的啊？”

“我......我想要小老虎......”阿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一般小女孩不都是喜欢小兔子、小鸟、小狗的么，偏偏自己被阿玄那只擅长撒娇的小玄虎迷得喜欢老虎，看到香包啊和手帕之类的都忍不住问老板有没有绣着老虎图案的。

只见糖人伯伯笑了一下，抬手舀了一勺热糖浆，倒在面前的台子上，手端着舀勺来回勾了几笔，取一支竹签按在糖画上，等糖凝固了用巧劲从台上拿了起来，一只张着大口的胖乎乎的小老虎就闪着光般出现在眼前。

阿瑶睁大了眼睛，“谢谢伯伯！”她从怀里掏出铜板递给糖画伯伯，转身给盖聂和卫庄看，“这个像不像阿玄？”

盖聂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三个人继续往里面走，一路上阿瑶举着糖画眼巴巴地看着不舍得吃，偶尔凑近了闻小老虎身上甜甜的糖味，嘴角的小酒窝像灌了蜜一样甜。

阿瑶和纵横二人寻了一处酒家，今日城中家家都有汤圆卖，他们随便挑了一家靠近灯会中央可以看到歌舞的地方点了三碗汤圆坐在店外的茶棚里。

突然，隔壁店里传来抓小偷的叫声。

阿瑶坐着的方向正好对着那家店的店门，只见从门里“嗖”地窜出一个小影子，往外跑的时候还摔了一跤，手里的馒头滚到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下就不知所踪了。

店主拎着擀面杖追了出来，那小偷见馒头已经丢了，就赶紧爬起来往街对面没有光亮的巷子里钻，小孩力气很大一路上撞倒了好多人。店主见捉不住，愤愤的挥舞了几下擀面杖就回去了。

“这里什么时候有乞丐了？”阿瑶疑惑地又想了想。

小镇不大但是民风淳朴，云梦水产丰富环境宜人，从没有过乞丐。

“你看到的，不过是这乱世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卫庄收了眼神，将面前的汤圆汤一饮而尽。

“聂哥哥你们先看歌舞，我去去就回！”阿瑶一手拿着糖画，一手端着汤圆的热汤朝角落里走去。

“阿瑶小心些。”盖聂提醒道。

阿瑶跟着刚刚那个小孩子的方向钻进巷子，明明只隔了一条街，这边的小巷子里却很昏暗。

往里走了几步，听见里面黑暗里有刻意压低的很轻的呼吸声。她往前再走了几步，看见一堆杂物里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看向自己。

“天气很冷，要不要喝点热水？”阿瑶晃了晃手中的热汤，轻轻放在靠近小孩的一个箱子上。

只见那小孩端起瓷碗大口大口地喝起来，显然是又饿又冷挨了好几天了。

阿瑶借街上灯火看了看小孩的样貌应当不过四五岁，头发乱蓬蓬的，衣裳也破烂不堪，小孩很瘦，唯独那双大眼睛幽蓝如夜空，眼里仿佛有星星一般，看这双眼睛似乎不是中原人。她见那小孩喝完后把瓷碗放回刚刚的地方，看她的眼神中少了几分戒备。阿瑶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伸手把糖画递给他，

“这个叫做糖画，甜甜的，画的是我的小老虎，送给你啦！明天去找一些自己能干的活，别再偷东西了。实在没有去处，便在这里等我，天黑的时候我会过来找你。”

小孩盯着阿瑶看了一会儿，似乎在判断她的话是否可信。见她笑得十分可爱，犹犹豫豫地伸手接过那只糖画老虎，放到嘴边，轻轻舔了一口。

阿瑶看着他笑了一下，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喂，你叫什么。”小孩在后面开口道。

“咦？”阿瑶显然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这小乞丐小小年纪竟然知恩图报，“江湖有缘，会再相见的。”说罢便转出了巷子。

只是那是的阿瑶还不知道，自己和这个小孩十年之后还会再相见。她只知道第二日再下山来寻，那个堆满杂物的巷子里已经没有了小孩的踪迹。

后来，他们三人便回了鬼谷。随着冬去春来，时间也一点点地溜走了。

盖聂看了他一眼，“可是阿瑶却能用一个字便打动师傅这样叱咤风云的强者，这难道不是一种很难被世人掌握的力量么。”

卫庄沉默，确实像他说的那般，那个小丫头总是有办法轻而易举地走进别人设下重重心防的内心深处。

当初在裁缝铺，他以为阿瑶要他钱袋只是单纯的敲诈，后来发现她是用自己的钱给陈大宝当满月金了才问他要钱付定金的。

“看来小庄也发现了。”盖聂欣慰地点点头。

除夕夜之后，鬼谷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的轨迹。除了阿瑶的床头多了只小小的布老虎，还有她小小的身影常常出现在盖聂的院子里，一切如常。

“对于她这样的人，生在乱世之中，不离开鬼谷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卫庄皱眉，“外面的世界是强者的世界，是弱肉强食的权利游戏。并不适合她这样的小孩。”

“小庄认为师傅是强者么？”

“不是么。”

对于鬼谷子的那番话，卫庄看似了然于心，实际上回去思量了许久。后来以至于他只要看到盖聂与阿瑶时，脑子就乱作一团，经常在他二人疑惑的眼光中黑着脸走开。

“聂哥哥，他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阿瑶叉着腰，一脸疑惑地看着卫庄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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