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闻言抬起头，“你要离开？”

阿瑶点点头，“我也在这里够久的了，血衣堡没了，我对这个韩国...没什么好留恋的。”

红莲那边算是解决好了，卫庄当上了大将军，流沙成为遍布七国的庞大组织，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在这乱世之中究竟何为好，何为坏？

阿瑶吃饱喝足了心情大好，也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卫庄花了点钱，就成功把小姑娘糊弄过去了。

阿瑶翘着脚四处观望着，姬无夜这些年真是收获颇丰，大将军府能有相国府三个大。

如今一来，她俨然已经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阿瑶看着小筑，心中有些不舍。但离别是迟早的，她不属于流沙，就没有必要继续帮他们解决麻烦。

她想趁大秦铁骑尚未踏破六国，多四处走走，权当散心了。

卫庄正在将军府内解决事务，他虽还在小筑里蹭吃蹭住，但有些公务不得不回到将军府处理。

将军府中，按照上一任主人装点的庭院大殿还保持着原有的样子。卫庄遣散了下人，将流沙的人安排进来以备不时之需。

“你现在还是血衣堡继承人的身份，如今韩王正是手下缺人之时，你觉得...你有机会离开么？”

卫庄不说，她倒是忘了那个看起来窝囊废物，实则精于权术的废王，“似乎还真有这么回事...”

事到如今，她已经在这新郑城中假死过两次了，这俗话说的好，再一再而不再三，若是这次再故技重施，怕是连平民百姓都不信了罢。

“血衣堡大仇得报，我也该去别处走走了。”

虽说来韩国也有四五年了，但阿瑶一直对那些律法规矩头疼，故而从未花心思钻研过。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阿瑶撅了撅小嘴。

罢了，就信卫庄一回。

第二日。

韩国的早朝原本是群臣进言之时，可惜现如今人丁稀少，按照礼制设立的许多职位，这两年都被姬无夜以种种理由，将权力收归自己手中。

大将军的权势与地位，已经达到了相当可怕的一种程度。

记得三年前韩王寿宴时，满朝文武不说上百也有数十人。

如今站在大殿外，朝钟已经鸣过三响了，殿上也不过寥寥十几人。

“可真是令人唏嘘啊...”

阿瑶站在殿外，隔着石阶数十阶站在台阶下。竖起耳朵，听不见大殿中在说些什么，翘起脚，也什么都看不见，索性也就抱膝坐在了石阶上等着人传唤。

“也不知卫庄能有什么主意。”她拄着小脸，在卫兵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

“传，白瑶小姐——”

由于台阶级数太多，连着几名传讯宦官通报，声音才传到石阶下面。

虽说阿瑶耳力甚佳，但一直无动于衷，直到身边的侍卫过来朝她抱拳行礼，她才意识到原来那个“白瑶”说的是她。

“来了。”她起身随着侍卫一路往上走，好几次都是强忍着用轻功的欲望，硬是一级一级地爬到大殿前。

阿瑶舒了口气，破规矩这么多真累人。她整理好衣裙，回想着明珠夫人教她臣子礼仪的久远记忆，将额前碎发归拢好，才抬脚走进去。

前脚刚迈进大殿，便感到大殿中的十几束视线十分隐晦地朝她这边看过来。

阿瑶没有朝服，平日的衣裙不是颜色寡淡，便是形制简单。她参考卫庄每天的那一身，便穿了那件龙血赤锦过来。

今日不比将军府那一晚，阿瑶唯恐失了礼节，特意打扮了一下。

如瀑青丝垂下，精致的发簪简单地插在头发两边，两侧头发向上贴着头皮往后挽起，露出小巧玲珑的双耳，耳戴珍珠坠，额前碎发也整理得服帖。

盈盈行礼时，散在身后的长发便掉了几缕在身前。

脸上依旧未施粉黛，只点了唇脂。

昨日卫庄临时提及，她也不知该去哪里买这些东西，就化繁为简了。

韩王时隔三年再见阿瑶，小姑娘的容貌竟然同三年前没什么变化，只是眉眼之间多了几分从容。

见白瑶行礼，韩王一抬手，“起来罢。”

不明白卫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阿瑶被十几双眼睛上下打量着，也不忘朝着卫庄挤眉弄眼，我该做什么吗？

卫庄倒是没看她，这让阿瑶心中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卫庄此人，只有做了天大的亏心事了，才不敢看她。

阿瑶一瞬间想到许多种不好的结果。

莫不是为了巩固他在朝权力，要我回来接任血衣堡罢？

还是要我作为血衣堡继承人将血衣堡权力交给他？

她立刻想出了十几种可能，并且阿瑶扪心自问，这些绝对都是卫庄干的出来的。

韩王轻轻咳嗽了一声，阿瑶立刻回身听候发落。

卫庄，你等着下朝的！

传旨官手持旨意，“大王有令，白瑶接旨——”

阿瑶立刻跪的十分标准，双手叠掌于胸前半臂距离，掌心向内拇指向上开立，等候发落。

“皇天庇佑，福泽大韩。

血衣侯世代驻守边境，又有大将军坐镇朝野，此二者皆朕肱骨之臣。

昔日奸人做歹，血衣侯失踪，幸而其妹白瑶得大将军卫庄搭救，实则天佑大韩。”

阿瑶听着话中意思，怎么...卫庄救了自己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白瑶，这些...你可同意？”韩王居高临下地问道。

阿瑶不明所以，还是点头称是。

“臣女同意。”

那传旨官便接着读，

“今强敌环伺，血衣堡大权旁落，不可一日无主。

朕念白瑶年幼，又承丧亲之痛，今为卫庄所救，实乃血衣侯庇佑。

卫庄师出鬼谷，有经天纬地之才，文韬武略皆举世无双...”

嗯？

阿瑶听着听着，怎么刚说完自己日子凄惨，就开始夸卫庄。

这韩王到底要干什么？

“今有相国张开地做媒，白瑶自即日起入主将军府，从此赐名卫瑶，卫庄务必助其管理血衣堡事务，履行血衣侯之责，钦此——”

“卫瑶，接旨罢。”

传旨官走到阿瑶面前，将圣令递到她的眼前。

阿瑶从刚刚开始整个人都充满疑惑，如今这圣令都举到眼前了，自己也承认其中所言句句属实，不接旨...就是抗旨，怕是没命走出去了。

“臣女...接旨。”

下朝后，朝臣纷纷散了。

阿瑶还看着手里的圣令发呆，她看着卫庄就生气，这是什么馊主意！

但这韩王圣令说得太含糊，她真的没听明白什么意思，脑海中想起刚刚圣令中有相国张开地的名字，正巧了，相国正好经过她身边。

阿瑶立刻快步走过去，朝张开地一拱手。

“相国大人。”

张开地身见是阿瑶，眼中晃过一丝了然的神情，“卫姑娘何事？”

阿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相国大人，我其实...想问您关于这圣令...”

张开地胸有成竹，想着小姑娘一定是来问此事的，“这圣令...卫姑娘何处不懂？”

见张相国如此善解人意，阿瑶立刻羞红了脸，

“这圣令中说的倒底是什么意思，我...我不认识韩国文字，大王说得又太高深，我整个都没听明白...”

“呵呵呵呵，”张开地捋了捋胡须，看来这位卫姑娘是只听见了圣令里有自己名字，就过来问了。

“这圣令的意思，便是王上怜惜姑娘孤苦伶仃，便赐婚于大将军...”

张开地看了眼阿瑶身后微微一笑，“老夫欠大将军一个人情，便顺水推舟罢了。”

未等阿瑶说话，他便摆了摆手先行离开了，留下阿瑶在后边一脸诧异。老人摇了摇头，背着手回了相国府。

阿瑶现在满脑子都是“赐婚”二字。

韩王赐婚，把她许给卫庄？

阿瑶脑子虽然转的慢，但是她很快便意识到，这事要是被红莲知道...

“哎...”她深深叹了口气，“卫庄，你这什么馊主意啊？”她没转身就知道卫庄在后面，自己完全不想看他。

卫庄倒是理所当然地回道：“不是一箭双雕？”

阿瑶只觉太阳穴生疼。

下朝她直奔山间小筑，却发现小筑竟然凭空消失、准确的说是刚刚被人拆了！

很好，卫庄。

她又折返回去直奔将军府，这次着急没走后门，刚进到大门里，迎面就过来了数十个丫鬟小厮齐齐地行礼，唤她“卫姑娘。”

阿瑶本着不能朝无辜之人撒气的坚持，黛眉抖了两下，“你们大将军呢？”

一小厮说大人在书房，她便直直冲了过去。

推开门，阿瑶毫不客气地朝里面吼了一句，“卫庄你拆我房子做什么！”

抬眼一看里面竟然还有几个熟悉的身影，阿瑶一下就缩了脖子。

“紫...紫女姑娘和白凤也在啊...”

她迅速地扫视一周，没看到红莲的身影，她着实感觉自己的脑袋保住了。

紫女回身朝她微微一笑，更是衬得她风风火火。

阿瑶瞬间丢了气势，转头就要出去，人...太多了，打不过。

“卫姑娘来了，就进来喝杯茶罢。”紫女出言留住了她，余光中扫了眼坐在几案后的卫庄。

“紫女姑娘就别奚落我了...”阿瑶听着这句卫姑娘，有种深深的无力。

紫女见状一笑，看了眼卫庄。

这两个人似乎并没有达成共识呢。

“有什么事。”一直坐在里头的卫庄终于开口。

阿瑶不情不愿地接过紫女递来的茶杯，转头瞪了眼卫庄，“你干嘛派人拆我房子？”

卫庄抬眸看她，十指向扣抵着下颌，“如果我没记错，那似乎是我的房子。”

被戳了痛处阿瑶任命地一缩脖子，与鬼谷传人吵架，果然是死路一条。

“那我住回血衣堡...”

“血衣堡...现在也在将军府的管辖之下。”言外之意，血衣堡也是他卫庄的东西。

阿瑶第一次这么恨自己，轻易答应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建议。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自己这回算是栽了。

“那...这还有空房么...”她认了。

紫女掩嘴一笑，“正好收拾完，随我来罢。”

阿瑶便像只被淋湿的鹌鹑，低着头跟了过去。

见二人离开，白凤立刻调笑道：“宫中的若是知道消息，怕不是要提剑过来闹上一番。”

卫庄没说话，只是继续翻阅着堆积成山的竹简，白凤见状就回宫，看着宫里那位麻烦精了。

紫女带阿瑶...现在已经认命地自称卫瑶的小姑娘三转两转便到了一个与别处隔绝的小院。

推开门，里面赫然是山间小筑的摆设归置。

“咦？”

阿瑶见状有些惊异，看来卫庄还算有点良知，知道自己宝贝那些东西全都原封不动地送过来了。

“他对姑娘可算是相当上心了。”紫女说道。

她跟在卫庄身边多久了，从来没有见他做过这种事。

让她更惊讶的倒是阿瑶，一个爱种菜做饭的小姑娘，是如何离卫庄这样的男人这么近的。

阿瑶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知从何反驳便只是挠了挠头。

她也无事可做，便请紫女姑娘坐会，自己准备了些花糕茶点，二人絮絮叨叨地聊了几句。

等到了晚上饭点，紫女便称有事离开了。留下阿瑶一个人，小姑娘这才得空洗个澡换了身衣裳。

她不擅使唤他人，便自己下厨做了些吃的，用的将军府的厨房。

提着食盒缓缓往卫庄的书房去，听小厮说他今天下午一直在里面，卫瑶也就直接过去了。

“扣扣”

阿瑶提着巨大的食盒，因为将军府食材太多，她看得眼花缭乱便什么都做了些，不小心做得太多了。

“进来。”里面传出卫庄的声音。

“吱呀——”

推开门，小脑袋从门缝里钻进来，“我做了些吃的，一起吃？”卫庄抬头看是她，便叫她进来了。

阿瑶打开食盒，一个一个端上桌案竟然快摆满了。好在菜量很小，也算吃得完。

见她神色如常地在对面大快朵颐，卫庄原以为的兵荒马乱没有发生，他便也开始用饭。

“卫庄。”她唤道。

“嗯。”卫庄示意她说。

“我什么时候可以启程啊？”阿瑶摸着肚子，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

卫庄一挑眉，这才刚替她开脱转头就要跑？

“怎么，韩王的圣令一下，我连姓都改了总可以走了罢。”

阿瑶舔舔嘴唇，对她而言，圣令的内容远没有其本身重要。

况且卫庄现在的地位，估计做什么韩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这婚，应当也可以随意应付过去。

“你若是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

卫庄放下碗筷押了口茶水，他不是那儿女情长的人。此次赐婚也多是从计策考量，也并非一定要有个形式。

只要的...是韩王开口，便达成目的了。

阿瑶倒是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她有些犹豫地开口：“不...不用成婚也可以走么？”

她不知道权力之下到底该如何自处，也不知道自己需要配合卫庄到哪一步。

“怎么，”卫庄抬眼看她，微微勾唇，“你还想占我便宜？”

鹰灰色的眼眸中带着些许笑意，剑眉舒展，直直地看向对面的阿瑶。

阿瑶倒是有些慌张，连忙摆手，“没有的事，谁敢占你便宜...”她想起前几日在小筑被迫夸卫庄的经历，实在是不敢惹他。

“你...想去何处？”饭后闲聊，因为阿瑶还备了些糕点。

阿瑶盘腿坐在地毯上，微微想了想，“想去燕国看看，据说那里冬天会落雪，一定很美罢...”

原先在鬼谷中十余年，也不过只在卫庄他们入谷后的那一个冬天下过雪。来韩国生活数年，她也没见过多少雪。

“据说隆冬时分，大雪可以积到人腰际呢！”

她兴致勃勃地跟卫庄讲着，还有易水河啊，妃雪阁啊，说起江湖传闻小姑娘眼中就开始冒光。

灰眸中倒映着她眼底的光亮，那一刻卫庄才发现，这个看起来随遇而安的少女，确实不该呆在任何人的身边。

天地广阔，才应当是她的归宿。

罢了，随她去好了。

卫庄点头答应后的第二天，阿瑶便收拾好了行囊与紫女和白凤他们辞行。

看着少女与玄虎渐渐消失在远处的背影，紫女看了眼身边注视着远方的卫庄。

“想不到，这世间...还有你留不住的人？”

紫女明白，以流沙和卫庄的本事，有千万种方法将阿瑶送出韩国。

但他却偏偏要与韩王要一纸赐婚，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能明白的，阿瑶却看不懂。

这或许便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罢，紫女摇了摇头。

“宫里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紫女回他，“明珠夫人已经暗中送出了韩国，以流沙如今的人脉，将她安置在无人骚扰的地方也不是难事。”

卫庄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回了将军府。

新郑城楼上，鬼谷传人的身影渐渐离去，而官道尽头的如风少女也同玄虎渐行渐远。

要是自己原计划那般偷偷溜走，最多就是惹来些追兵追捕，只要快些离开韩国境内倒也算是躲过去了。

现在和卫庄上朝，他难道有什么自己没想到的法子，既能让她失去血衣堡的继承权，又能让自己光明正大地离开韩国？

“你有办法？”她看向卫庄，既然是他提出的，自然就是有方法让自己脱身。

卫庄勾唇，“方法是有，不过你这远行的计划可要拖上一拖。”

后来，自然是不了了之了。

“全凭你安排。”

卫庄让她回小筑整备，择日随他上朝。阿瑶心里犯迷糊，但还是信任卫庄多一些，便点头答应了。

回了小筑，阿瑶才开始犯愁，卫庄真有那么大能耐把自己从韩王眼皮子底下送走？

眼看着韩国的形势有所好转，阿瑶明白，如今即便没有血衣堡的存在，韩国也能在这战乱末世寻找生存之道。

这原本就是白亦非与她希望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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