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浅说尽所有，不想周红鸥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到底，她不想燕长墨死在周琮的后人手上，周琮的死虽然不是她所为，但她也有责任，周琮来魔域，是为了见她。

花浅蹲下，看着神识之海里两个疑惑的小孩子，“仙魔之战，长墨为联军总帅，临聿为了逼迫长墨现身，抓了燕门的小辈，当着长墨的面将他的亲人一个一个抽去仙骨推下高墙，是我与你师父，拼死拦着他，不让他去救人，因为那时的他根本不是临聿的对手，去了就是个死，他死了，联军就散了，四界便是输定，他醒来后就成了堕仙，之后，他修炼了堕仙仙术，越陷越深，明知是错，却还是不管不顾的修炼。因为堕仙太强大，只有他成了堕仙，才能变得更加强大，才能挡的住仙魔战场上所向无敌的魔将军临聿与牧念。一直以来，他都在战场上，在最前线保护着大家。若没有他，仙门根本不可能赢下仙魔大战。”

花浅一直是这样想的吗？这些话，燕长墨也从没听花浅说过。

“不后悔……”两个小孩重复着花浅的话。

选对了，坦荡光明，选错了，万劫不复。

“你要长墨为你爹抵命，并没有错，”花浅低声回答，“身为人子，你这么想天经地义。可你知道为何你娘，杜掌山他们即使误以为是我杀了你爹，却都选择瞒着你吗？”

周红鸥不懂，他就是因为不懂，才会陷入纠结之中。

两个小孩相顾无言，他们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花浅感到了一股暖意，充满整个神识之海，刹那的光芒万丈，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黑色的神识碎片，随着身影的消失也变得模糊，消失在一片清明之中。

“长墨杀了你爹，你以为他心里好过吗？这几百年，他比你还要痛苦千万倍。你爹是他曾经最好的兄弟，就如同你与小白这般要好。你要杀长墨报仇，可想过你爹愿不愿意你去为他报仇？如果，小白在自己不受控制时杀了你，你会恨他吗？你会希望你的后人，杀了小白，为你报仇吗？”

有些事，一辈子只能选择一次。

师兄……

花浅猛地回头，隋婴不知何时也进入到周红鸥的神识之海里，黑色的碎片在他手心之上团成了一个圆球，继而变成一滩清水，落地成雾，与充沛的灵力合为一处。

她刚刚太专注了，竟没有觉察师兄也进来了。

这个紫印堕仙，几次救过他的命，与花浅一般，看着吓人，其实都有一副好心肠。

等周红鸥醒来，若是想杀，他绝不还手，若是不杀，他也想回去岐山，任由岐山的主人处置。他等着一天等了太久，纵使有些对不起花浅，但正如花浅说的，他这几百年来背负的痛楚，从来没让他的心享受过片刻安宁。

欠债还命，天经地义。

唯一的遗憾，大概是花浅与隋婴还未能修成正果了。

花浅自知修正果修的缓慢，这些事她原本不想告诉师兄的。从她决定替燕长墨背负这些开始，她就已经把自己陷入了众矢之的，习惯了天地间所有恶意指向自己。

隋婴就站在那儿，似乎等她解释，花浅有点尴尬，半晌道，“师兄，你都听见了？”

“嗯，”隋婴点头，“我听见红鸥屋子有动静，到此时，你与燕长墨元神离体入了周红鸥的神识，我不放心。”

仙门弟子的神识之海，并不是燕长墨一个堕仙能随意进出毫发无伤的地方。

更何况，燕长墨跟临聿之战中伤的颇重，他虽不修浊息，却也知燕长墨周遭浊息不稳，不像之前那般听话。只是燕长墨死鸭子嘴硬的脾气他很了解，燕长墨自己不愿意说，他也便装作不知道。

却不想，听见了花浅一番肺腑之言。

“长墨他……”花浅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当时情况很混乱……”

她不想燕长墨堕转所在为人所知，不想燕长墨此生为仙门所囚，更不想燕陌陌因为燕长墨背负整个仙门的怨恨。

可她欺骗了师兄，师兄该不会生气不理她了吧？

“我明白，我知你的苦衷，”隋婴知道，花浅并非不信任自己，有些话，说与不说，与信任无关，“我们走吧，让红鸥好好休息。”

隋婴见周红鸥那股浊息再也不见，自然也不必在他的神识之海里长留，他与花浅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会变成属于周红鸥的记忆。

花浅忙抱大腿，方才乱七八糟不知如何是好的局促不安，随着师兄一句话烟消云散，师兄与从前一般是个不会生气的烂好人，“师兄带我出去。”

她自己的元神无法离体自如，想要离开周红鸥的神识之海，得蹭师兄一个吻才行。

隋婴一个不留神，又被她得逞了。

看着脸色含羞的师兄，花浅摇着狐狸尾巴笑呵呵的去找她双胞胎徒弟炫耀去了。

周红鸥昏睡得安稳，似乎放下了复仇的纠结，隋婴靠在徒弟的软塌旁，摸了摸嘴角，仿佛他才是昏睡着的那个，刚刚经历过一个美轮美奂的梦境。

周琮与虚浮山长老之死，并非淮薇鬼祖所为，他认识的那个花浅从来都没有变，还是那个为了同伴，可以不管不顾一往无前的烂好人。

镜湖的日出转瞬即逝，淮薇的人口增加了，小骨很早就起来忙碌，女修们也各自忙各自的修炼，她们这些日子已经逐渐适应了魔域的浊息，也不似在凡世那般难受了，偶尔有失去神智的时候，但那对名叫可口与可乐的双胞胎很可靠，每次都将她们牢牢制住，关起来直到恢复。

燕陌陌连夜告辞，说岐山还有事儿，花浅跟双胞胎就随这小姑娘去了。她走时带上了常诺，常诺的伤，还是在仙门地界修养，好的快一些。

等周红鸥醒来，发现师父一直守在自己身边。

小孩昨夜的记忆还在，不光是那紫印堕仙，还有花浅，师父也走进了他的记忆。

“师父知道那堕仙之前抹去了我的记忆吗？”周红鸥有些怨言，依着师父的修为，就算不在意他的，总该在意小白的吧，“师父知道，杀了我爹的凶手是那个堕仙吗？”

隋婴沉默，他知道燕长墨对几个孩子的记忆动了手脚，但也深知燕长墨绝不会害他们，才不做在意。

杀了周琮的凶手，他虽总说服自己，花浅有苦衷，却从没往燕长墨身上去想。

意识到隋婴不愿回答他的疑问，周红鸥跳下床榻，换了一问，“师父，我爹与那堕仙，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吗？”

“嗯，很好，”隋婴忘不了天问阁的少年时光，那是他生命中最黯淡的时光，他也曾渴望能交到好朋友，就像燕长墨与周琮那般要好。

“所以……我爹一定不希望我报仇了，”周红鸥叹了口气，“我这点修为，比之紫印堕仙，也根本报不了仇，就算是师父也不是他的对手，是不是？”

隋婴拍拍孩子的肩，“红鸥，燕长墨那些年，比花浅与你所说的，还要熬得辛苦。”

燕长墨多么痛恨堕仙，骄傲如他，却因为仙魔大战需要堕仙的力量，成为了堕仙，成为了自己这辈子最痛恨的东西。

他也曾如眼前少年一般，众星捧月，谁人都羡慕的岐山的少主。

狠狠的跌落，重重的摔进淤泥中，然淤泥之外，是比淤泥更加黑暗的深渊，他必须艰难的爬起来，踽踽而行，背负起将仙门四界拖出深渊的希望。

即使早就明白，当仙门迎来光明时，他将永远活在暗影之中。

所以燕长墨堕转紫印，世道不容，隋婴还是为之隐瞒，将他视为同伴。

“他是个好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我没办法原谅他，”周红鸥握紧降神，他为昙山少主，最有资格做这个决定，“但我不想杀了他，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我要他活着，永远记着欠他最好的朋友一条命。”

算了，听见就听见吧。

燕长墨一眼就知那身影是谁，自己的妹妹大概是跟着隋婴一起进了神识之海，听见了花浅说的那些话，自家妹妹该是更恨自己了吧，罢了，本来堕转就是无法原谅的罪过，残杀同门，他所造的孽又多加了一重。

燕长墨在灵力充沛的神识之海里，浊息极其稀薄，探知几乎等同于无，花浅转头表情一变，才跟着回头，看见隋婴用玫山的结界之术，封印了周红鸥神识之海里的浊息。

刚刚花浅说的话，隋婴该是一字不差全都听了去。

135

花浅背负的东西，早该让她心中最在意的人知道。

燕长墨见周红鸥恢复如初，不想打扰二人世界，闪退出去，回到现实，见小屋门口，一个人迅速影消失。

陌陌……

他是一朝成堕转之身，继而为了仙门修炼堕仙仙术，为了报家门之仇苟延至今。虽花浅说的不完全，省去了隋婴的那一段。

“他为了仙门，那……那我爹，我爹就白死了吗？”两个小孩异口同声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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