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闻歌自觉失礼，赶忙岔开话题，细声软语地请求看海图。大海满口答应随后翻找出几册，呼唤张家兄妹到客榻上看图。

这是一张精制的羊皮地图，收叠的时候恰好如一本小册子，展开时缺铺满了半个客榻，上面还有精致的标注和图色，都是烙烫所制，其中还有各色颜料填山画林，里面最精妙的就是用绿松石细屑特质的颜料填的湖泊河流，似蓝似绿的颜色让人爱不释手。

朴大海看到他们兄妹二人非常热情，尤其是看到张莫鱼居然自己端起一杯茶，还自己打开杯盖在小心吹烫，最可怕的是他还自己呷了一口茶，最最最可怕的是他喝了之后还轻轻地发出“哈”的一声表达过瘾的感叹。

朴大海简直又惊又喜，像在看一箱黄金宝物一样的看着他，眼睛都忘了眨。

张莫鱼都几乎想捏鼻子，总觉得这地方到东到西都满是甲醛味，包括那个笑起来像弥勒佛一样的朴大海。

张莫鱼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朴大海，“好家伙，你们才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啊！这么豪华的书房居然就只为了陪衬几册海图？”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大海却不改他惊奇的眼神，“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灵药？我也跟我叔父出去四海行商，从未见过这样的神迹！这到底是什么人治好的能不能介绍给我认识？”

张莫鱼本来一阵心慌害怕蒲言子的骗术被拆穿，但转念一想，忽然一笑，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于是答道：“我已经拜蒲言子为师了，下次一定给你引荐，他可神了，你一定要见识见识！”

张莫鱼一看，嗯？好家伙这都赶上新华书店卖的世界地图大了，一定所费甚巨，然后触手一摸又觉察此图崭新异常，心中暗自奇怪。

三人走进了一间比大堂更像样板房的书房，张莫鱼总算忍不住开口问：“大海。你这书房也太新了吧？从书架到椅子再到摆设，都像木匠刚做完一样。”

朴大海脸一红，“这书房刚置办不久，不过我和我爹也都没怎么读过书，只认得几个字罢了，看得最多的还是海图地图之类的，但是体面还是要有，聋子的耳朵—装饰罢了。我爹说我能时常来转转，把这里的书名记熟悉了也就值当了。”

然后他细细看图，地图的最左边是一大块大陆，标写着大梁，上面标注的物产甚是美丽富饶，他眯眼一看，看到了崂山的标注，一笑，“这就是那个蒲言子说得崂山吗？”

闻歌和大海都暗中一惊他居然认字！尤其是闻歌满腹狐疑，却不敢表露半分，她心中立刻想到了千百种可能，但又都被一一否定，但念及此情此景，只得强装脸色，对大海解释道，我哥哥好了以后蒲言子大师一直在教他识字，有那个灵药的加持，认字飞快，跟神童一样，我父母都说再吃几丸都能去考科举了。”

大海喜上眉梢，“这么灵的药能不能也给我吃几颗，我也想考科举！”

大海非常开心，随后闻歌提出想看看大海家里的海图图志，大海自小对闻歌有一丝隐隐的爱念，她亲口提的一个小要求就仿佛是落入了春水的一枚花瓣。“走，我们去看。”

然后又问了大海三国的人口，大海确实见多识广，回答了个大概。

张莫鱼一拍大腿惊呼：“这图不对！”

朴大海和闻歌疑问：“此图哪里不对？”

张莫鱼道：“大梁和新罗可耕种面积怎么样？”

二人似懂非懂：“什么耕种面积？”

张莫鱼答到：“你看这图里有画丘陵田野，大梁的西部多丘陵和荒漠，若说水田河流，都画得跟新罗差不多了，能养的人应该是差不多的，还有百济就更小了，除了开京和净都这一片水田这么一小块其他都是丘陵……”

“依照这种筹码，怎么都应该是大秦、大梁、新罗三国并立的情况，再差也能像扶桑这样左右逢源，怎么就成了大秦的宣慰司？百济都是个国呢，咱们连百济都比不过去。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啊？”

二人都颇为紧张，“你不能这样说，这样说可是大不敬，那是要杀头的。”

莫鱼不以为然，“谁来杀我的头？宣抚使来判我，也是要呈了大秦皇帝打勾了才能秋后处决的。可拉倒吧。”

闻歌拉着莫鱼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大海却忽然哈哈大笑：“你说得不错，这地图是新罗民间的赤脚文人画的图，实际上的新罗确实没那么大，我记得跟百济大不多大小。闻歌，这也没啥害怕的，这里又不是外面。不过这真地图看了，只能记在心里，出了门能不提就不提，别给自己惹麻烦。”

说着朴大海从书案上那一摞书最底下抽出一本小册子，这本册子不同于满屋的簇新藏书，上面又黑又油，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市井小贩的破抹布。散发出的气味也很复杂，有油漆味、鱼腥味、香料味……总之千百种味道混合成一个字：臭。

张莫鱼扇了扇鼻子前的风，忍不住嫌弃了一下。然后定眼睛一看，这图果然跟刚刚那册不同，其余几处都大同小异，唯独这新罗的面积像缩水毛衣，缩小了好几圈，面积与百济州相当。

张莫鱼拿着这腥臭的地图沉思着，随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

闻歌在一旁也暗自惊叹张莫鱼的厉害，自己平时并不看海图，但是在父亲的要求下，也把很多知识死记硬背下来，自以为也是见多识广之人。却没想到张莫鱼只是简单几个问题就能看破地图背后的问题。

手指捻着腥臭地图的一角，也暗自赞叹，朴大海并不喜读书，这房间只是附庸风雅的装饰品罢了，但一个海商之家的海图却簇新，确实也不符合常理，刚刚那册地图轻巧便携，却被束之高阁，但这份地图质地普通，却一看就是经常使用之物，甚至因为货运还沾满了各种气味，想是绘制精准，十分堪用。

而大海是要面子之人，自以为二人只是来玩耍，不是真的研究海图，于是随手拿了一副最漂亮的假图册来相看，既体面还可以炫富。真正常用的真地图因为用得太旧太臭也不好意思拿出来。

闻歌自诩聪明玲珑，见人识物都十分眼毒，家人也夸她颇有父亲张太直的风范，此时此刻却不由地自愧不如，自己那点水平真与幼稚孩童无异。

但闻歌又陷入了一个逻辑深渊。

他，究竟是谁？

房间里明明很温暖，但闻歌只觉得如入冰窖。闻歌的脑子像宕机了一样，不停地写入那些解不开的问题：

他，究竟是谁？

张莫鱼看了以后，先惊叹到这个时间难道是三国鼎立之局面？但又总觉得哪里古怪。

转头向闻歌确认：“新罗宣慰司是大秦封管的？”闻歌愣了一下，不情愿地点头。

张莫鱼闻言才自觉露了马脚，他抬头只见得闻歌那平时含情脉脉的两汪春水，现在变成了两支几千瓦的探照灯，照在他身上，急切地探索着一个答案。张莫鱼被这两支强光探照灯烫得生疼，只得装傻充愣，一脸无辜相，正所谓以不变应万变，你只要逼我，我就装傻，你能奈我何？

张闻歌找不到答案，只得关了探照灯，省点电力，思来想去只觉得自己越陷越深，晃了晃脑袋觉得此事当下实在是不宜追究，于是顿了顿，决定也继续看地图转移一下注意力。

朴大海家不同于张家的书香气，有一股扑面而来的富贵气，张莫鱼觉得自己仿佛在看样板房，整个屋子里的摆设装修都是华贵又崭新。

只见图上左中右三块大陆，从左往右，左边是一块大梁，上有山川河流田野城池，随后像是刑天一样断了头到了地图上缘，右边伸出一只粗壮的手臂来，名曰百济，上面标写处处都是山峦叠起，像一个山峦之国，唯独到了手肘尖处三面环海，一马平川，上面标有两字“净都”。

而手肘再拐回来又是一大块，连着一块粗壮的巨大陆地，标注为新罗，上面物产富饶，不输大梁。

再右边是一大片海洋和一串碎珍珠一样的岛屿，到了最右边是一块与大梁相似的大陆，标注为大秦。

张莫鱼看到了朴大海的神情，这才觉得自己好像“正常”得有点过分，又忙不迭喝了一大口热茶，然后装作故意被呛到，然后像鸭子一样嘎嘎得咳嗽。

闻歌看了急忙上去拍背，“大海，我哥哥还是刚长成智识，还经常跟小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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