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旻一愣，天真道：“师父总说草民是师兄弟里最笨的，只会说实话。这实话便叫好听的么？那太好了！我回去要告诉那些师兄师弟，幽云王爷夸我啦。这辈子我都有得吹啦。”

说罢，喜不自胜地笑了。

温旻第一次到云州，望着宽阔可行数路骑兵的大道，又嗅着喧嚣吵闹的百姓嬉乐之气。再一忖，幽州也是如此繁华和平。暗想：谢邕还是有两把刷子。

难怪皇帝看他如眼中钉。

现在的云州不仅是一个与北部通商的埠口，也是幽云王东西两治所中的西治所。繁盛祥和，百姓安乐。

谢邕哈哈朗笑起来：“你这小孩子，不光功夫好，长得好，说话也这么好听的么？”

司徒家虽与平安治交好，但看家的宝贝图纸从未给与外人，因此平安治在这件事上一直没得什么便宜。

而今，银河落九天的图纸突然摆在谢邕面前，还是经过实战校验的。让他不禁微微一笑，对着白灵道：“替我谢谢你家宗主。”

幽云王又被他逗笑，却没耽搁什么时间。马上手写一封书信，传了手下军士过来，快马急报至邺京兵部裴则僖处。

谢邕转而望向温旻：“是么？”

温旻回：“我们这些小孩子不懂别的，只是人人心里都明白一件事：我们能吃饱饭、练功夫，能舒舒服服地长大，全仰仗幽云王爷关照。莫说这小小图纸，便是整个小五台山，都是为王爷效力而生的。草民也不明白，还有何可谢了。这不是十分自然的事么？”

“一定要亲自交到裴则僖手里。他定然非常高兴听到这个消息。”谢邕道。

兵部和平安治因为利益和分工矛盾，历来不对付。前阵子剿灭三升道，兵部丢了一回脸，让永安王府被抢了，裴则僖颜面无光了好一阵子。

偏偏萧梧岐紧跟着便请命，要再次南下剿匪，没把裴则僖气得跳起来宰人。

白灵柔柔笑了：“宗下孝敬王爷乃是本分，何来感谢。能不惹王爷嫌弃，宗主已经不胜欢喜。”

谢邕又望望温旻。

温旻天真道：“听说平安治下有个仇先生，坏得很。”

谢邕：“你让我揪出那仇先生，要他的命？”

温旻歪着头想了想：“反正不要他再欺负我们宗主啦。”

谢邕问：“你师父知道这件事么？”

温旻心头突地一跳。

沈知行多年来一直寻找孤山派的顾白。

简易遥一直痛恨孤山派与顾白。这其中自然不单单只宗派恩怨。

此番秘辛，若非温旻聪颖又与二人贴身伴随，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为外人道的。

没想谢邕一个远在边陲的王爷，对这等事竟然如此清楚。

问沈知行是否知道此事，是在问沈知行是否知道简易遥准备对仇先生下杀手。

温旻马上看一眼白灵，见白灵并无特别反应。不是装的，是真以为只问右护法态度而已。

而后便挠了挠头：“知道什么？”

谢邕又深深望了他片刻：“你是个聪明孩子。多陪陪你家宗主。”

话到最后，声音有些悠悠的：“他——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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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邕本要安排维摩宗一行人起居。可小七想邀请温旻和白灵长老等一行回家做客。

漆家是云州名门。谢邕一听他是漆家的孩子，当下也不多干涉。请吃了晚饭，连漆家家长一起叫着，又赏了些东西，便由着他们自己去逍遥。

小七在老家是最小的孩子。深得父母宠爱。

为了他能好好在维摩宗受照顾，漆家没少一年几趟寄送各种东西上小五台山。

对温旻，更是无可挑剔。他是沈知行一支的大师兄，又对小七甚好，每年得到的礼物多了去了。

就连棉服夏装，都是一做两套。小七一套，温旻一套。比着小七信中描述的温旻身高来，从无不合适过。

见他本人亲临，是这么个可爱漂亮的孩子。漆家夫妇简直不能再隆重。当他家里小少爷一样的接待、宠着。

温旻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疼爱。这疼爱来自天下父母心，来自将他当个宝贝的心疼劲儿。

漆家婶婶亲自为他抱来一床棉被，亲手比着他的肩，量了量他身量，要给他做套衣裳。

温旻感激之余，心想：阿辽也没尝过这样的滋味。阿辽很小很小便没有娘亲了。

漆家叔叔请温旻骑马踏青。给他烤鸽子吃。

温旻又想：漆叔叔真好。阿辽的爹爹一定也曾经这般疼他。但他现在没有爹爹了。

更时不时想：这些日子，不知道阿辽好了些没有？身上的伤还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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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的伤的确好了不少。

岩祝有一味止疼丸子，可保他每夜安睡。仇先生对医术极有造诣，为他精心调理。更在爨莫扬悉心照料之下，一天天精神起来。

已经可以出去放风了。

金不戮肋骨未痊愈，不能行走。爨莫扬便着人做了一张宽大椅床，下带轮子。椅背可调高度，金不戮躺在上面，上身微微抬起，能看见眼前的东西。

爨莫扬推着这宽大椅床，每天带他出去见见太阳。

这日，爨莫扬将金不戮抱下斜坡。早已有老仆将椅床准备好，铺了一层凉爽的竹席，竹席下垫了软垫。

金不戮躺上去，一侧身，正好看见那一圃零零落落的月季，凌乱如败兵。有些没了头，有些断了根，还好的几枝也萎靡不振，要死了。

他一想，便知道发生过什么。

爨莫扬蹲在他身边：“稍后我叫花匠来，铲了这片残花，种点山茶过来。”

金不戮望月季，有心应允。出口却是轻轻的：“留着它们吧，好么？”

爨莫扬笑了：“好。那我叫些花匠来整顿整顿，看还能不能活。”

顿了顿，他又道：“阿辽，我们将规屿上的密室封了，好不好？”

金不戮望向他，没什么表情。

爨莫扬解释：“江湖人家，有些密室密道本不稀奇。但规屿已为歹人觊觎过，恐怕这些密室留着不够安全。我们封一些，在你的卧房边打条新的密道出来，以防万一用。好不好？”

金不戮早哭不出来了。默然地点点头，再无其他反应。

爨莫扬握着他好的那只手，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引他想些开心的事。

过了一会儿，有老仆人前来告别。是福伯、安伯和帮厨婆婆等人。

他们要走了，来见见少爷。

金家堡一战之后，爨莫扬在金家堡下人中排查孤山奸细。一排查发现，奸细不奸细且不说，金家堡太过朴素，没什么壮劳力，很多仆人不是老的就残的。自理都有些困难，更何况谨慎做事了。

干脆将人全部换了一茬。

对这些老仆，也未亏待。老家有人照料的，赏了银子送回。孤身的，便在麒麟镇周边的村子为他们买了几块好地、几方宅子，配好下人，送他们过去养老。

金不戮万念俱灰，什么都不想管。便允这样去办了。

几位老仆莫不是从金泰时便在金家堡，看着金不戮长大。而今见金家遭此大难，少爷几乎没了半条命。一例的难过。

但在他面前，只字不提不幸的事，更不提半个温字。只是说了一堆吉祥劝慰的话。

说，爨少庄主温柔体贴，又一表人才，真是个好后生。

逗金不戮说，等少爷好了，可要在南海为爨少庄主物色一门好亲事。这便和他攀上亲啦。他以后每年不得来个几趟？

爨莫扬爽朗地笑了：“几位老人家说笑了。若你们身边有体贴温柔的女孩子，不如先……”

先介绍给你们少爷瞧瞧。

他一向直来直去。却不知今日为何，最后这几个字，愣是说不出来，生生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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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又闲聊了一阵，老仆们离开，爨莫扬抱着金不戮回到卧房。传贴身仆人为他换掉汗湿的衣裳、擦身体，自己则去屋外等着。

金不戮昏迷时，这些贴身的事本是爨莫扬亲手来做。可他一醒来，差点没羞死。说什么也不要莫扬哥亲自照顾了。

为了不频频麻烦别人，他连水也不敢喝、东西也不怎么吃了。

爨莫扬不想让他难堪，找了下人来照顾。开始是翠珠。金不戮从没被女孩子贴身照顾过，一样吓得不敢喝水吃饭。

便选了些汉子过来。

爨莫扬本就是个讲究的主人，对金不戮的贴身仆人更是要求甚高。换了五六批，都不满意。

最后从老家南宁州物色了几名老头，只懂本族俚语，利落细心而不乱听乱说。这才定下来。

眼下，看着一切忙完了，金不戮吃了药又睡去。爨莫扬便独自离开。

路上碰见了岩祝和白祉，三人约着一起在金家堡内走走。

散步至规屿几人客房附近，突然听见萧兰卿的声音，从不远处凉亭传来——

“什么？！继续剿灭三升道？就我们几人？”萧兰卿惊呼。

接着是仇先生的声音：“不错。我们是为了三升道而来。如今平安治军尽数阵亡，若再不剿灭三升道，要萧大人如何向圣上交代？”

爨莫扬三人一听，事关重大。互相对望了一眼，极其默契地同时躲进暗处，听了下去。

萧兰卿忧虑的声音：“兵部一支军队都被三升道打败。我们只有十几人，只怕会死在永安啊。”

仇先生默了片刻，道：“死便死了。我们便一起战死岭南！”

“你们宗主想要什么结果？”谢邕问。

白灵道：“全凭王爷做主，草民几个没主意的。”

这次，平安治军栽了的消息，裴则僖早有耳闻。碍于自己也不是什么光彩角色，手头更无确凿证据，不敢冒然发难，只是四下打听。

打听的对象中，便有幽云王。

幽云一线临北方异族，前朝兵事繁多，曾一度荒凉破败。后经谢家当权，生生将前线位置北推几千里，又设藩王压制，民生终得安宁。

幽云王领兵据北，和兵部交情匪浅。

如今温旻一封密信送到，是实实在在的一手证据。

有细节、有证据，裴则僖可以对平安治发难了。

皇权之下，岂容百姓感恩他人？

幽云王谢邕在姑苏见过温旻，对他印象甚佳。和白灵更是熟识。便让他们和小七三人一起进了书房，密报南海金家堡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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