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常野菜，与百姓无异。”

方禹宁心中诽腹，感情这老家伙竟然是个无求无欲的主儿？

众人议论纷纷，褒贬不一，很多人都觉得方禹宁是在哗众取宠，最后的结果不过是丢人现眼而已。

身为武夫，身体六识自然不差，那些人说话也没有可以掩饰，全都被方禹宁听到了。

隐藏在大殿内的洪武帝，站在殿前不怒自威的院长大人，四周三方阵营的围观群众们，以及校场内所有参加朝堂论儒的夫子、大儒们，全都朝着方禹宁看了过来。

“哦。”方禹宁点点头，又问道，“不知丞相府邸膳食如何？”

这倒不是方禹宁的实力有多强，而是因为在方舜天行礼，自己的儿子就是最出色的，他既然站出来，就能够化解这一幕。

方禹宁转头看向王丞相，笑着说道:“丞相刚刚所言，百姓尚且得以温饱，国家安定，社稷清明。然发展商道，势必将人欲无限放大，到时候便会天理不明社稷不清？”

略一停顿，方禹宁扭头看向自家看台，喊道:“小诗诗，你过来。”

“不知丞相府邸如何？”方禹宁问道。

王丞相不明所以，不想回答，但面对成千上万人的注视，如实回答道:“茅屋三两间。”

年仅五岁的方禹诗听到方禹宁喊她，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得到家人的允许后便蹬蹬蹬地从看台上跑了下来，来到方禹宁身边，仰着头脆生生地问道:“七哥，找我什么事啊？”

方禹宁蹲下身:“小诗诗，七哥问你，你喜欢吃糖么？”

方禹诗想都不想说道:“喜欢。”

王丞相扬起下巴，就好像斗胜的大公鸡，骄傲无比:“没错，正是老夫所言。”

“没错。”王丞相恨恨地看着方禹宁。

“稚子喜食甜食，此乃本性，还是人欲？”方禹宁问道。

“自然是人欲。”王丞相肯定地道。

方禹宁点点头:“那依丞相所言，人欲当灭，丞相不就是想要抢走稚子手中的糖么？”

看台上发出一阵嘘声，其中有不少能听得懂话的稚子连忙将手中的糖囫囵吞枣般地塞进了嘴里，有几个竟然直接被糖给噎住了，引发了一阵乱子。

“同理，丞相也想夺走在场诸位面前精致的茶点，夺走诸位身上华贵的衣裳、首饰，擦去诸位夫人小姐脸上的胭脂。不知道丞相是不是这般所想？”方禹宁面带笑意，看着王丞相。

对付王丞相，他可不能直接以学识来应对，毕竟那是关公面前舞大刀，班门弄斧。而他也知道王丞相的存天理灭人欲理学是狭隘的，但他不能一上来就说出比较广义的思想，不然很容易被对方认为那是他们的想法，釜底抽薪。

所以，他一上来就直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喜欢狭义的，那就狭义的好了。

引发大众不满，这才是最佳的手段。

他的话音一落，在场很多人都下意识地去拿桌上的茶点，一些夫人小姐伸手护住自己的衣裳、首饰还有胭脂，但奈何手太少，根本护不住全部。

“看到了吗？稚子喜欢甜食，达官贵人们注重形象而珍惜身上的衣裳，喜欢精致的茶点胜过糟糠野菜，女子爱美，胭脂也是一种必备之物，这些全都是人欲，难道丞相都要灭掉么？”

不给王丞相分辨的机会，方禹宁继续说道:“人欲，亦是一种本性。天道孕生出人类，使人类拥有七情六欲，这便是天理。不然，如果人欲是违背天理的存在，那天道为何又要孕生出相悖的人欲呢？”

听到方禹宁的话，很多人恍然，突然觉得灭人欲的说法太过荒谬。人欲既然存在，那边是合理的。

“正如天地又阴阳，有黑夜与白昼，有水有火，人欲，也是一把双刃剑。人欲的存在并非全然都是不好的。因为人欲，人们才创造出更加美味的食物，创造出精致的杯碟，创造出华贵的锦缎，创造出一切美好的东西。如果没有人欲，恐怕丞相还在过着茹毛饮血、以树叶蔽体的生活吧。”

“噢，不对，想来丞相连蔽体都不需要，丞相觉得人欲当灭，自然不会产生任何羞愤的感觉。”

方禹宁笑道。

吃瓜群众们捧腹大笑。

就连金銮殿内也传来笑声，那是洪武帝的声音。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王丞相被方禹宁绕得有些发晕，他发现自己渊博的学识在这里派不上丝毫用场，自己刚刚想通的东西也不通了，感觉自己像是遗忘了什么，又好像本来就不对。

他产生了自我怀疑。

方禹宁趁热打铁:“丞相想要灭人欲，就应该先灭掉自己的欲望。丞相想要位高权重，想要登峰造极，想要成为一代大儒，想要名垂青史，想要受千万人敬仰。丞相想要的太多了，上天根本给不了你这么多，所以——丞相已经着魔了。”

“丞相的人欲如此强烈，却口口声声说要灭人欲，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么，连自身的人欲都无法剔除赶紧，如何能成为一代大儒，如何能让儒道更上一层楼？”

噗——

王丞相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幸好方禹宁闪避得及时，否则他就要被一口老血袭身了。

“老百姓有什么错，生而为人，他们想要吃饱穿暖有错？他们想要顿顿能吃到肉有错？他们也想穿着得体有错？他们或许更多的奢望是成为如地主乡绅之流，拥有充足的粮食，不愁吃穿，不用想着明天吃什么，不用想着一文钱该怎么花才最合理。难道这些都有错？”

“他们没有想过流芳百世，也没有想着扬名立万，他们想要的很简单，就是活着，安生地活着。为何丞相还要灭绝他们活着之外的权利？”

“你要灭绝他们的人欲，让他们只要吃饱穿暖就可以？那这样的话，他们和圈里的猪狗牛羊又有什么区别？”

“圣人云，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诚然如是，丞相又有何理由灭人欲呢？”

“圣人云，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方禹宁又念了一句圣人语录，继续道:“圣人都认为，贫贱是人之所恶，那老百姓想要摆脱贫贱有错？商道之人冒着巨大的风险，将货物运送到外地去，他们赚取差价又有什么错？说到底，他们都只是生活在底层的劳苦大众而已，丞相何必如此为难他们，为难天下人，为难亿万万众生？”

方禹宁的话犹如利刃，直插入王丞相的心头，插到他遍体鳞伤，插到他鲜血淋漓。

王丞相如遭雷噬，整个人一瞬间变得气若游丝，直挺挺倒了下去，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看着王丞相倒地不起，方禹宁眼底闪过一抹不忍，但他还是转过头去，脚步轻快地离开。

论道便是如此，今日如果不是他，倒在地上的恐怕就是老爹了，如果硬要让一个人倒下去的话，他自然选择外人。

“丞相大人？”

王丞相从之前的意气风发被方禹承短短时间内说的命悬一线，很多人都有些目瞪口呆。他们之前还觉得方太宰这边要败了，结果却完全翻转，反倒是王丞相这边竟然率先出了问题。

“大监，宣太医，尽全力救治丞相，同时去库房拿一颗回天丹给丞相送去。”洪武帝下令道。

这时，圣院院长开口道:“无需麻烦陛下，老夫这里正好有一颗回天丹。”

说着，他取出一颗丹药，直接以精准地力量送到了王丞相的口中，回天丹入腹，王丞相的气息瞬间就开始回缓。

方禹宁没有理会被救治的王丞相，他和王丞相又没有深仇大恨，犯不着逼死对方，而且圣院院长就在这里，他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本事。

他转身看向高台，高台上便是金銮殿，洪武帝和圣院院长都在那边。

“陛下，院长大人，不知此次朝堂论儒是否已经结束？”方禹宁朗声问道，此刻他表现得像个莽夫，不懂礼仪的莽夫。

“院长作为此次朝堂论儒的仲裁，便由院长说吧。”洪武帝对看过来的圣院院长道。

圣院院长点头，看向方禹宁:“丞相虽已败，但其身后还有我圣院诸多夫子，他们可还没有败呢。”

方禹宁咧嘴一笑，红口白牙道:“看来院长大人的灵丹妙药有不少，不如院长大人赏赐我一些如何？”

围观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方禹宁竟然在打趣圣院院长，或者说在讨价还价。

“如此胜券在握，看来你还有很多思想？”圣院院长没有生气，笑着问道。

方禹宁点点头:“那是自然。”

“既如此，那就说说看？”

“不，还是等院长大人宣布此次朝堂论儒我爹获胜之后再说吧。”方禹宁摇摇头。

“小滑头，看你如此智珠在握的样子，宣布你父亲这边获胜亦可。看你对儒道经学如此通透，不如如我儒道如何，老夫会收你为亲传弟子。”圣院院长开口道，开出羡煞无数人的条件。

方禹宁摇摇头，将背上的重剑晃了晃，道:“我是武夫。”

“那算了。”似乎看得出方禹宁眼中的坚定，圣院院长摇摇头，环顾了一下四方，以修为增强声音，“此次朝堂论儒，方舜天一方获胜，朝堂论儒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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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朝堂论儒写的很慢，尤其是其中从儒家发展到程朱理学的思想转变，还有夹杂的其他的儒家思想，这些都需要统一，还要连贯，包括前面提出的一些浅浅的苗头，一层层铺出来程朱理学思想。看在橙子这么不辞辛劳的份儿上，投点儿票票吧。

方禹宁拍拍方禹诗让她回去，答应她回去给她买好吃的，然后起身笑着说道:“丞相之前所言不就是要抢她的糖么？”

看着很多人不明所以，方禹宁解释道:“丞相之前所言，百姓尚且尚且温饱，国家尚且安定，便无需发展商道，人欲也不会放大，天理一直清明。所以，就应该明天理灭人欲。对否？”

“那这位老爷爷不允许你吃糖怎么办？”方禹宁指了指王丞相。

“那他就是坏人，我要去告诉爹爹，有坏人抢我糖，让爹爹把他抓起来。”方禹诗连忙躲在方禹宁背后，偷看向王丞相，眼睛里充满了敌意。

偌大的校场上，方禹宁此时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呸，集万千目光于一身。

“哈哈哈……”

围观者阵营发出一声哄笑，对着王丞相指指点点。

“竖子无礼。”王丞相大怒，“老夫岂会抢一个稚子的糖？”

只不过他并没有任何在意的意思，缓缓踱步，从看台上走下，然后一直来到了老爹身边，身后按在老爹的肩头，笑着说道:“爹，你放心，孩儿会帮你讨回来的。”

方舜天点点头，有了方禹宁插手，他的道心拷问得到了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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